“秋风响,蟹脚痒。”金秋恰是食蟹季。大江南北,那背青肚白爪长金毛的大闸蟹,足螯毛茸茸的巢湖毛蟹,玲珑灵动的盘锦稻田蟹,宽横暗青的粤琼青蟹等等,只只肥满,个个生猛,逮上来上屉一蒸,壳黄膏腴肉白,鲜美细嫩,堪称上品。
得六合所赐,吴越多蟹,那里的人也擅长食蟹,巧口利齿,蟹食得精致,壳是壳,脚是脚,螯是螯,摆起来完全如生,绝无浪费。再加上有名的食蟹东西“蟹八件”,能看出对食蟹那活一本正经,工于心计。如许的甘旨,会稽人氏鲁迅脱不了俗,翻阅《鲁迅日志》,有多处食蟹的记载:“晴。上午得有麟信。午后李秉中来。郑伯奇、蒋光慈、段可情来。下战书得小峰信。得淑卿信,三日发。夜食蟹饮酒,酣醉。”(1927年11月9日)“昙。晚三弟来,留之食蟹,并赠以饼干一盒。夜雨。”(1931年10月5日)……所在多有。
看似鲁迅嗜蟹,乐在此中,现实有个过程。生长在水乡的他,原先对螃蟹并没有特殊爱好,同亲老友许寿裳如许回忆鲁迅:“关于他的饮食,饭菜很随意,惟不很喜好食隔夜菜和干咸品,鱼蟹也少食,怕往骨和剥壳的费事……”鲁迅也坦承本身不是蟹迷,只是煮了剥壳蘸姜醋食。究其原因,想来次要是自幼嗜甜患牙疾,成年后时常牙痛,而食蟹是需一口好牙啃嚼的。另蟹肉性冷,体弱多病的鲁迅易引起不适吧。相反,鲁迅对北方饭菜较为喜爱:鸡蛋要炒老些,豆浆油条等食得津津有味,鲁迅在北京生活十多年,习惯了那里的饮食,阐明情况能够改动人。
既然如斯,鲁迅为何还要“夜食蟹”呢?以往在北京、厦门、广州等地,鲁迅食蟹的记载少之又少(鲁迅日志1918年9月13日、9月15日两次提到在京食蟹),可能囿于市上蟹产的丰厚和食俗。1927年9月27日,他与许广平定居上海,那座富贵的大都会,邻接农渔富饶的江南水乡,巧得很,时值河蟹欲上时,“蟹将虾兵鱼王”源源不竭运至沪上,进到石库门里弄的灶房,忙了主妇,乐了全家,抽烟火气的鲁迅焉能无动于衷?
在生活中,鲁迅并不是像他的笔调冷峻尖刻,颇多亲和热心的一面。他“夜食蟹”,不是为了称心本身的口腹之欲,次要是让别人食得好,促进亲情和友谊。像爱人许广平,与之连系后头一回来上海,是应以应市的水产大闸蟹犒劳的。三弟周建人,鲁迅懊悔年少时毁他做的风筝,不断对他关心有加。与二弟周做人失和后,单独到上海谋生的三弟成为鲁迅感情上的悬念,故而好几天的日志提到邀周建人及家眷食蟹。还有一些伴侣,与鲁迅很谈得来,多年彼此搀扶帮助,丹诚相许。有如许密切平和的气氛,哪能不食蟹饮酒,或以蟹为礼互赠呢?至于病牙,早已铲除,配了义齿,如许食蟹就无碍了。
鲁迅把蟹当做家宴中的好菜甘旨,然而在他笔下,蟹的声名不扬,或以虚假的形象呈现,或是恶权力的化身。他早年写过一篇小寓言《螃蟹》,具有现实意义:一只老蟹为觅防护性好的脱壳之穴,竟惶惶不安,怕换成柔嫩的身体被同种啮食。旁边的蟹许诺帮它脱壳,被见多识广的老蟹一口回绝,谓“我不是怕同种”“就怕你要食掉我”。老蟹那番看似自相矛盾的话,显示了水族界中哄骗、假装、诱捕的现实存在,通过传递科普常识,隐喻要警惕人世间的伪君子。
鲁迅杂文《论雷峰塔的倒掉》,写到有个“特殊的人才”法海禅师,目力眼光了得,却武断专横,贻害四方,察觉许仙脸上的妖气,欲将那个文弱墨客和白蛇娘子一对情侣拆散,并将后者扣于塔下。末于激起天怨民愤,不得已,法海躲匿蟹壳中,遁藏赏罚。厌恶螃蟹横行蛮横做派的鲁迅,借食蟹手法将法海的下场写得超卓:“煮到通红之后,无论取那一只,揭开背壳来,里面就有黄,有膏;倘是雌的,就有石榴子一般鲜红的子。先将那些食完,即必然露出一个圆锥形的薄膜,再用小刀小心地沿着锥底切下,取出,翻转,使里面向外,只要不破,便酿成一个罗汉容貌的工具,有头脸,身子,是坐着的,我们那里的小孩子都称他‘蟹僧人’,就是躲在里面出亡的法海。”食如许的蟹,民怨沸腾,苍生额手称庆。
鲁迅赞扬,“第一次食螃蟹的人是很可钦佩的,不是勇士谁敢往食它呢?”(《今春的两种感受》)那些敢为全国先的勇士,有时需要用贵重的生命付诸理论,得来的实知,像一盏明灯,照亮世人前进的路。鲁迅弃医从文,以尖戟之笔做兵器,开垦变化“国民精神”的战场,何尝不是那个范畴一位“食螃蟹”的勇士!
又因为鲁迅著文大多避开昼间浮杂,挑灯夜战心血熬成。有关螃蟹文翰的完稿,想必是“夜食蟹”的一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