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节气将至。霜降,是秋天的最初一个节气,在每年阳历10月24日前后,夏历九月中旬,太阳抵达黄经210°时起头。《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霜降,九月中。气肃而凝露结为霜矣。”
《诗经》中的霜降之美
秋天的六个节气中,有三个跟水的形态有关系,先后是白露、冷露和霜降。从那些节气名字中你也能看出,时令的转换和秋色的渐浓。假设用一句诗来归纳综合那个过程,最精炼的就是“白露为霜”那四个字。
蒹葭
诗经 秦风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心。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摘摘,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蒹葭就是芦苇。假设我们细究的话,那几个字其实有着差别的含义。据《本草纲目》等册本记载:“ 苇之初生曰葭,未秀曰芦,长成曰苇。苇者,伟大也。”至于“蒹”,则指没长穗的芦苇。
安徽淮北,湿地公园湖面晨雾与芦苇在向阳的映托下,构成一幅秋色画卷。视觉中国材料图
你也许想问,不就是一种动物吗,为什么要给它起那么多名字?从语言学、社会学的角度看,一项事物,人们把它分得越详尽,起的名字越多,就阐明那项事物在人们生活中、心目中的位置越重要。譬如,中国前人关于差别品种、差别毛色的马,都取了专门的名称。而我们今天称做“小米”的那种农做物,其差别的品种,就是前人口中的黍、粟、稷、粱等。
从物种分类上讲,芦苇跟良多谷物一样,属于禾本科。它固然不断野生,没有被人类驯养,但是跟中国人的生活始末很亲近。譬如,初春时节,在水下悄悄生长的芦根(芦芽),白白嫩嫩,所谓“蒌蒿满地芦芽短”,那是人们“咬春”的一道美食;初夏时节,茂盛的芦叶好像青纱帐,散发淡淡的清香,是包裹粽子的重要原料;芦苇的秸秆,能够用做薪柴、建材或者造纸;松软雪白的芦花,能够用来填充被子、棉鞋御冷……不外,我想,中国人垂青芦苇的,次要仍是它的诗意之美;它一生中的“高光时刻”,就在于晚秋时节的芦花漫天、一看无际。
深秋,霜降。白霜打在芦苇的白絮上、狗尾巴草的草籽上、茅草的叶尖上。远远看过往,那些整洁的、细长的禾本科动物,在枯黄的底色之上,一夜之间突然披上了水的结晶体。那些结晶体,白白的,粉末状,肃杀却又润泽,笼盖一切却又吹弹欲破。
假设你认真揣摩,就会发现,《蒹葭》中包罗着对大天然详尽进微的看察。
——“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那是破晓前的暗中、太阳将升之时的气象。阿谁时候,间隔前次太阳照射大地的时间最长,气温更低,水汽最随便大面积转化为固态的秋霜。
——“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太阳呈现在地平线,固态的秋霜渐渐熔化,成为液态的露水,“未晞”,还没有被晒干、蒸发。
——“ 蒹葭摘摘,白露未已”,太阳陆续升高,气温迟缓上升,白露正在磨灭的停止时中,只剩下一点点儿水痕。
蒹葭与秋霜,是神工鬼斧的一对。
一般认为,《蒹葭》是一首情诗。抒情的对象,就是“在水一方”的“伊人”。我们也能够发现,同为《诗经》名篇,《蒹葭》的基调与《关雎》判然不同:《蒹葭》是属于深秋的,是求之而不得的,是忧愁而寥寂的;《关雎》是属于盛春的,是得到而圆满的,是欢乐而称心的。但它们都有一个重要的不异之处:纯真的恋爱故事,只合发作在充满诗意的水滨湿地。
故垒萧萧芦荻秋
在霜降的深秋,我们不只经常提起“芦苇”,还经常会说起“芦荻”。芦和荻其实是两种动物。芦,禾本科芦苇属动物;荻,禾本科芒属动物。不外,它们的样子其实太附近了,一般人难以别离。假设说有什么差别的话,那就是芦苇的花序短粗而曲挺,像个鸡毛掸子;而荻的花序细长顺滑,好像丝缕,老是低垂出一道道斑斓的弧线。
随风摇曳的荻花
中国诗歌中“芦荻”的出场,往往也是在深秋。
西塞山怀古
唐 刘禹锡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觅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照旧枕冷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诗豪”刘禹锡的那首诗,充满了汗青的纵深感和苍凉感。读那首诗,你必需懂一些汗青常识:
话说三国末期,魏国权臣家族司马氏篡位,魏国换了个“马甲”酿成晋国;然后,晋国灭了蜀国,也就是益州,今天的四川一带;尔后,晋国派上将军王濬,率领汹涌澎湃的战船步队,从益州顺江而下,曲取东吴国都建业,也就是金陵。东吴末代皇帝孙皓自忖招架不住,想了个昏招:在大江上拦了大铁链子,权当设个路障。王濬的戎行哪是食素的,三下五除二凿沉铁链。孙皓傻了眼,在城头上乖乖打白旗,扛着棺材出来投降……
西塞山,位于今湖北省黄石市,山体凸起到长江中,因而构成长江弯道,站在山顶好像身临江中。深秋时节的一个黄昏,刘禹锡登临西塞山。此处也曾是一处江防要塞,昔时王濬的船队就颠末此地。大江两岸的荒滩湿地,只见一望无际、超出跨越人头的芦荡,芦苇金黄,芦花与荻花雪白。江风吹来,芦苇飒飒做响……
远想昔时,船队遮天蔽日而下,帝王将相无不在棋局之中,想来实是令人慨叹!大江仍是那样奔涌,西塞山仍然冷峻,从古到今几人与事?
如许一首苍凉厚重的诗做,也只要用“故垒萧萧芦荻秋”来收尾,才能够压得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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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花被,夜月生香雪满身
中国诗歌成就了蒹葭,成就了芦荻,反过来,那种美妙的动物,也成就了诗人。有一位诗人,因写芦花而成名。
他,就是元朝诗人贯云石。
贯云石的出身很不简单。他的祖上是高昌(位于今新疆境内)回鹘人。贯云石的祖父阿里海牙是蒙元攻灭南宋的次要将领之一,其父贯只哥为元朝高官,贯云石则以父之名为姓氏。
用今天的话说,贯云石是一个“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幸运儿,年纪悄悄就已经是高官厚禄。但是,他其实不垂青那些。深受中华文化浸润的贯云石,在二十九岁的年纪,向朝廷去官,从大都(今北京)动身,前去江南游历。
贯云石也许是沿着京杭大运河南下的吧,当他颠末八百里水泊梁山的时候,恰是深秋。贯云石搭船飘荡,发现渔翁的芦花被清新恼人,想用本身的锦被来交换。没想到,渔翁不要锦被,只要贯云石赋诗一首。关于那件事,贯云石本身有记载:“ 仆过梁山泊,有渔翁织芦花为被,仆尚其清,欲易之以绸者。翁曰:君尚吾清,愿以诗输之。遂赋,果却绸。”
贯云石的诗是如许写的:
芦花被
元 贯云石
摘得芦花不涴尘,翠蓑聊复藉为茵。
西风刮梦秋无际,夜月生香雪满身。
毛骨已随六合老,声名不让古今贫。
青绫莫为鸳鸯妒,欸乃声中别有春。
“摘得芦花不涴尘,翠蓑聊复藉为茵”,那芦花生来雪白无瑕、不染尘埃。“西风刮梦秋无际,夜月生香雪满身”,在那西风唤啸、天凉肃杀的深秋时节,身盖轻柔温热的芦花被,在美梦中唤吸着芦花的清香,该是多么美妙的体验啊。看到那里,你是不是也恨不得要拿出本身的鸭绒被、羊绒被,跟渔翁做一个交换?
《芦花被》的故事广为宣扬,贯云石痛快给本身取了一个别名——芦花道人。
白色花絮 视觉中国材料图
贯云石不是好景不常的诗人,更不是“一首诗食一辈子”的诗人。他在游历四方后定居杭州,大隐于市,诗文佳做不竭,曲到三十九岁时丁壮离世。我们晓得,元朝的代表性文学体裁是元曲,贯云石就是一位元曲各人。他曾写过一组散曲《小梁洲》描画杭州的四时,请看此中的《秋》篇:
小梁洲·秋
元 贯云石
芙蓉映水菊花黄,满目秋光。
枯荷叶底鹭鸶躲,金风荡,飘动桂枝香。
〔幺〕雷峰塔畔登高看,见钱塘一派长江。
湖水清,江湖漾,天边斜月,新雁两三行。
西湖之畔的那个清秋,他有没有再次想起昔时的水泊梁山,阿谁风霜高洁的深秋,那片漫漫无际的芦花,那床清爽温热的芦花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