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诗·首推诗人】章锦水 | 万古心胸龙川词（十三首）——章锦水译陈亮诗词
POETRY
主持人语
古诗今译与笺注、解读差别，是一种现代转化和创造性劳动。在南宋文坛，陈亮是一个独异的存在，主张仕以兴道、文以载道，常以政论为词，超迈雄放，大方悲歌，“开辟万古之气度”，现存《龙川词》74首。同为浙南永康人的现代诗人章锦水，近年来努力于龙川词的今译，以心意灵通、人格代进的体例，表达“平行世界式的感触感染”。章锦水专心有灵犀的译写，觅觅今人与前人的精神共振，辨认我们文化的精神泉源，并在文化传承意义上，把一位逝往的诗人转化为今天的诗人、我们身边新鲜的诗人。（沈苇）
万古气度龙川词（十三首）
——章锦水译陈亮诗词
◎章锦水
洞仙歌（丁未寿墨元晦）
秋容一洗，不受凡尘涴。许大乾坤那回大。向上头，些子是雕鹗搏空，篱底下，只要黄花几朵。
骑鲸汗漫，那得人同坐。赤手丹心扑不破。问唐、虞、禹、汤、文、武，几功名，犹自是、一点浮云铲过。且烧却、一瓣海南沈，任拈取、千年陆沈奇货。
雨水洗了秋容。
天宇沉寂无比，不见一丝丝的凡尘污渍。
如斯大的乾坤愈显无暇阔高远。
站在我仰看的高度，您才力雄健，
有如雕、鹗在九天上盘旋、扶摇。
而我就是仰人鼻息的那几朵未凋黄花，
秋风萧瑟，敷衍过活。
超迈如您，骑鲸于海上，畅游远方。
我哪能同骑鲸背，并驱齐驾？
您赤手丹心独守的学说，
谁也不克不及肆意反驳与攻毁。
试问唐尧、虞舜、大禹、商汤、
文王、武王等历代帝王，几的功名，
还不是如昙花一现，难留陈迹？
我且为您焚上一瓣海南沉香，
再肆意取来千年的陆沉奇香，
向您那位人中的隐者，藏匿的大才，
表达我衷心的敬重。
贺新郎·寄辛幼安和见怀韵
老往凭谁说？看几番、神异臭腐，夏裘冬葛！长者长安今余几？后死无仇可雪。犹未燥、其时生发！二十五弦几恨，算世间、那有平分月！胡妇弄，汉宫瑟。
树好像此堪重别！只使君、历来与我，话头多合。行矣置之无足问，谁换妍皮痴骨？但莫使伯牙弦绝！九转丹砂牢拾取，管精金只是通俗铁。龙共虎，应声裂。
韶华逝往，我能向谁诉说那份无法？
看过几的世事沧桑幻化，
神异之美与臭腐之恶互换，
夏穿裘皮，冬着葛衣，
世间一切倒置了长短与黑白。
历经了靖康之耻，而今活在长安的
长者乡亲还能剩下几位？
年轻人已浑噩不知报仇雪耻。
满眼看往，尽是些乳臭未干的懵懂小儿。
宋金议和，似听一曲二十五弦的悲惨，
旋律中传达几的懊悔？
那世上，那皇天厚土，
哪有被南北割裂平分的事理！
胡妇弄乐，琵琶声里都是悲切之意。
那棵老树，亦是故乡难离。
树好像此，人何以堪？
只要你，历来与我话语投契。
虽说是天各一方，但我们初心未改，
底子勿须问候挂怀。
谁也不往想我们能否妍皮痴骨
而会遭人厌弃。
只愿我们如伯牙、子期，
琴弦不竭，知音长在。
九转炼丹之术必然要牢服膺取，
只要我们毫不松弛，锲而不舍，
通俗之铁都能酿成精纯的金。
相信龙虎丹砂一旦炼就，
就可应声迸裂岀鼎，复国大功末将乐成！
南歌子
池草抽新碧，山桃褪小红。觅春闲过小园东。春在乱用深处、鸟声中。
游镫回敲月，春衫醒舞风。谁家三弄学元戎。吹起闲愁、随便上眉峰。
寄浮于池中的水草，
蜕往萎黄，生发新绿。
山上桃花已褪却夭夭之态，只留残红。
今日有暇，我在小园东隅觅觅春天。
繁花深处，闻声春在鸟雀的喊喊声中。
眷恋忘返，晚回的马蹄敲打一轮明月。
一袭轻飏衣衫似乎还醒在舞动的和风里。
还有谁在《梅花三弄》琴声中学射弩箭？
想起山河破裂，一种愁绪涌起，
双眉情不自禁地耸成峰峦。
桂枝香·看桂花有感，寄吕郎中
天高气肃。正月色清楚，秋容新沐。桂子初收，三十六宫都足。不辞散落人世往，怕群花、自嫌凡俗。向他秋晚，唤回春意，几曾幽独。
是天上、余香剩馥。怪一树香风，十里相续。坐对花旁，但见色浮金粟。芙蓉只解添秋思，况东篱、凄凉黄菊。进时太浅，背时太远，爱觅高躅。
秋高气爽。
恰逢皓月当空，洒落明净银辉，
把秋的姿容新洗。
木樨收储时节，
月中三十六宫都已盈满，
不得已散落一些往了人世。
只怕群花们见了，自惭凡俗。
虽是秋晚，却能唤回盎然春意，
一刻也未觉幽闭与孤单。
应是天上飘动的芬芳余香。
难怪一树木樨，
竟有十里香风，绵绵相续。
坐对木樨，只见金灿之光浮于花上。
而芙蓉虽美，一想起杜甫诗中萧瑟意境，
与陶令东篱旁的凄凉黄菊，
又给秋意添了愁思：
叹只叹一秋桂子，
易开易落，进时太浅；
不谙世事，背时太远，
独喜踏觅高迹，不肯与世浮沉！
贺新郎·同刘元实、唐与正陪叶丞相饮
修竹更深处。映帘栊、清阴障日，坐来无暑。水激泠泠若何许？跳碎危阑玉树。都不系、人世朝暮。东阁少年今老矣，况樽中有酒嫌推往。犹著我，名人语。
各人绿野陪容与。算等闲、过了薰风，又还商素。手弄柔条人健否？犹忆其时雅趣。恩未报、恐成孤负。举目江河休感涕，念有君如斯何愁虏！歌未罢，谁来舞。
竹径深深，
轩窗帘幔映染丹青之色。
坐在遮天蔽日的修篁丛中，阴凉无暑。
泉水溅于石上，泠泠清悦之声盈耳。
细碎的水花跳动，
似高栏上跌落的玉树，
似长绳系不住人世渐渐的朝暮光阴。
少年才俊转眼也已老了，
交杯换盏中，一提及家国大事，
都推酒不饮，默然不语。
唯有我不识时变，高谈阔论，
谈什么恢复神州。
我与诸君效仿白居易、刘禹锡等名流
聚于绿野堂，陪裴度酣宴整天，
诗酒琴书闲舒自得。
不知不觉，庸庸碌碌地渡过了炎天，
又到了秋风瑟瑟的日子。
手里把玩柔嫩的柳枝，
彼此问候别来无恙？
能否还记适当时的志向与雅趣？
皇恩未报，恐怕是孤负任务了吧。
放眼浩大的江河，不要感伤流泪，
我们有一个如斯贤明的君王，
何愁不克不及灭虏复兴？
长歌不歇，谁是那个时代的领舞者？
水调歌头·送章德茂大卿使虏
不见南师久，漫说北群空。当场只手，事实还我万夫雄。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照旧只流东？且复穹庐拜，会向藁街逢！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多么，千古英灵何在，澎湃几时通？胡运何须问，赫日合理空。
久不见岀师北伐的南宋戎马。
中原大地空荡荡，
以至也不见烈烈雄风猎猎旗。
疆场野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事实我还应是能匹敌万夫的英雄。
暗自苦笑，我们堂堂汉使，
哪能像河水汤汤永久东流，
卑恭屈节，年年向金廷苟且乞降？
国势积弱，暂且遣使往恭喜金主的生辰，
但总有一天，我们要战而胜之，
悬他的头颅于藁街之上。
那里本是我们的疆土，
尧、舜、禹帝王都曾生活和管辖过的处所。
那里总应有一个、半个讲风骨、讲气节，
以向外族称臣为耻的人。
万里河山四处充溢着游牧人的腥羶之气，
而千古的英灵还在吗？在哪？
浩然正气何时能与你们的精神相通？
其实，何须测度金国的运数若何，
就如赤日挂在中天，如今看似火热，
却是转眼就会西斜式微的呀！
小重山·碧幕霞绡一缕红
碧幕霞绡一缕红。槐枝啼宿鸟，冷烟浓。小楼愁倚画阑东。黄昏月，一笛碧云风。
往事已成空。梦魂飞不到，楚王宫。翠绡和泪暗偷封。江南阔，无处觅征鸿。
碧蓝的天幕上，飘着一缕丝罗红霞。
宿夜的鸟栖息在槐树枝头，声声啼喊。
暮霭逐步六合，冷烟凄浓充满。
我斜倚画栏，暗自愁郁在小楼之东。
月色昏黄，哀怨的笛声似一阵阵晚风，
穿透了碧云天。
往事都已成空。屈子的忧国梦魂飞不到
楚王的宫殿之上。
我把绿色的丝帕洇染上泪水，
并偷偷地将它拆进了信封。
可江南是如斯阔远，
竟无处觅觅一只远飞的鸿雁，
能为我捎信。
鹧鸪天·怀王道甫
崎岖潦倒行歌记昔游。头颅多么尚何求。心肝吐尽无余事，口腹平稳岂远谋。
才怕暑，又伤秋。天边梦断有书不。大都眼孔新来浅，羡尔微官做计周。
少年负奇志，我们自立于崖岸。
虽穷困崎岖潦倒，却意气风发，
联袂行歌，得昔日从游之乐。
而韶华易逝，发如霜雪的今天，
我们夫复何求？
忆起屡次上书，赤诚相见，
倾吐经济之怀，一意孤行，
此生已无其他之事值得挂怀。
至于衣食饱热，何须长计远谋，
仆仆风尘？
暑夏刚过，又已深秋，
工夫荏苒，生命恐为时间所伤。
天边远远，别梦难连，锦书难托？
大约近来我竟已胸无大志，目光短浅，
羡慕起你官虽低微，
却善为本身谋划生计，安耽过活了。
念奴娇·至金陵
江南春色，算来是、几胜游清赏。明媚廉纤，只做得，飞鸟向人偎傍。地辟天开，精神朗慧，到底还京样。人家小语，一声声近清唱。
因念旧日山城，小我如画，已做中州想。邓禹笑人无限也，萧瑟不胜难过。秋水双明，高山一弄，著我些悲壮。南徐好住，片帆有分来往。
东晋以来，数百年工夫皆是江南春色。
金陵名胜堪游，引无数文人骚客
英雄俊杰，纷至沓来清赏。
景如美人，明媚妩媚，纤细心爱，
似乎深进小鸟依人的温婉之境。
但此地，事实仍是六朝故都的容貌，
地辟天开，得天独厚的天文优势，
还有人们精神爽朗，伶俐伶俐。
低声的絮语，近乎清唱，
一派和平逸乐气象。
回想昔日建业富贵的山城，
人们安身立命，好像生活在画图之中。
又不由令人念及远远的中州汴京故都，
仍在金人治下，生灵涂炭。
想昔时，光武帝惠眼识才，
邓禹虽年少而能行王霸之略，
而我老之将至，仍无所作为。
徒让人取笑了，怎不落寞难过。
举目而看，河山有异，
一曲《高山》，知音者稀。
空留我悲怆苍凉，壮心不已！
我且在京口住下，看江上片帆来来往往，
形势可期，或答应恢复中原？
阮郎回·重午寿外舅
波光渺渺浸晴陂。有亭湖岸西。芰荷香拂柳丝垂。升堂献寿卮。
红约腕，绿侵衣。愿祝届期颐。花间趣话欲无诗。一年歌一词。
夏季平静。
茫茫一面湖水，闪着粼粼波光。
朗晴的山坡，倒影浸进水中。
湖岸之西，有亭翼然而立。
菱角与荷花清香拂人，
万万条柳丝垂下温婉。
而我登上了厅堂，
向您献上贺寿的酒杯。
荷花淀里，红色缠绕着臂腕，
绿色染上了衣襟。
此情此景，我愿祝您长命到百岁。
妙趣横生的《花间词》，
曲欲使全国再无诗歌可言。
而我每到您生日，一年就为您做一首贺词。
蝶恋花·甲辰寿元晦
手捻黄花还自笑。笑比渊明，莫也回来早。随世功名浑草草。五湖却共富贵老。
冷漠家生冤得道。旖旎妖娆，春梦现在觉。管今岁华须到了。此花之后花应少。
世事洞明，君子潇洒。手捻一捧篱菊，
秋色中，顾自笑看人生。
比拟于陶令去官，退隐南山，
莫非我们也跟随，而早早回居田园？
随世浮沉，功名曲是草草地看淡了。
五湖尘凡富贵，却是催人一天天老往。
想起身事冷热，人情冷暖，
那辈子虽遭遇过委屈，却能悟道。
繁艳妍媚的春花，
到现在都应会觉修成了正果。
已届秋末，也肯定是浮华洗尽，
一年的花事开到了最初。
您如许的君子，也如花一样越来越少了。
洞仙歌·秋雨，逃次李元膺①韵
琐窗秋暮，梦高唐人困，独立西风万千恨。又檐花落处，滴碎空阶，芙蓉院，无限秋容老尽。
枯荷催欲折，几离声，锁断天边诉幽闷。似蓬山往后，方士来时，挥粉泪、点点梨花香润。葬送得、人世夜霖铃，更叶落梧桐，孤灯成晕。
透过镂有斑纹的窗棂，
见秋已进晚暮之色。
我身怠倦，做了一个高唐春梦，
孤单地伫立于西风中，
心中充满万千恨意。
又见檐下之水，跌落成花，
水滴击碎了石阶。
种满莲花的小苑，
竟已是一幅萧瑟老往的秋容。
枯荷经雨摧残，已几近折断。
几离恨，被天边之远封锁了声音，
只能向内，自抱怨闷。
想起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情事，
恰似蓬莱仙山的虚无缥缈，
方士的殷勤觅觅，
只是换得泪痕红浥，
如雨打梨花，点点香润。
葬送了人世欢娱，
一夜听雨似闻凄凉铃声、梧桐叶落，
一盏孤灯，闪着暗淡的光晕。
① 李元膺，北宋哲宗绍圣年间词人，籍东平，曾任南京教官，其词《洞仙歌·咏春》到处颂扬。
虞美人·春愁
东风荡飏轻云缕，时送萧萧雨。水边台榭燕新回，一口香泥、湿带落花飞。
海棠糁径展香绣，照旧成春瘦。黄昏天井柳啼鸦，记得那人、和月折梨花。
东风吹拂，悄悄地
飘荡起一缕缕云儿，
并时不时送来潇潇的春雨。
筑巢于
水边的亭台与楼榭，
新回的燕子，
衔一口香泥，穿过烟雨，
披一身落花，
盘旋翻飞。
海棠展满小径，
色彩斑斓，花香沁人，
如斯的浪漫，仍然一个愁字，
瘦了春色。
黄昏时分，深深天井，
一只乌鸦哀号于柳上，
犹忆起那素洁的人，沐着如水的月光，
折下雪白的梨花。
（做品刊于《江南诗》2022年第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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