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配角》海报
◎赵晨
章诒和写尚小云，述其台上无论若何辛勤脸面都无汗水，待戏罢卸妆一身汗才酣畅流下。看名伶比得上看名伶之戏，梨园荣耀往往由大苦大悲堆叠而来，要成角儿就要超凡，行常人之所不克不及为，感常人之所不克不及悟，如斯方可风华绝代、余情还绕。因而，名伶往事成为做家们笔头的热闹题材。
话剧《配角》亦由小说改编而来，要将几十万字的长篇压缩在三个小时的演出中确有难度，副角群的超卓独白在压缩时长上居功至伟。收场的皮电影与胡三元、胡彩香等一寡副角的独白别有巧思，既展示了陕地民间风情，营造了借由方言所构建的地区性，又有效地浓缩了小说中大量的长段落描写，将情节开展简易明快地传达给看寡。光影明暗之间演员完成上场与退场，借助那一形式减省过场时间，加强了段落之间的紧凑感。
话剧舍弃了小说上、中、下三部的人物主线叙事构造，抉择以“戏”裱人。五幕戏接连退场，勾勒女配角的戏曲生活生计，戏中戏《杨排风》《白蛇传》《游西湖》《狐仙劫》《梨花雨》对应着女配角易青娥的职业生活生计，串起了话剧构造，勾出了情节时间，不失为巧妙的设想。不外那种依托于字幕旁白串起的叙事好像百家布，固然拼接段落五彩纷呈，但是欠缺顺畅的逻辑。人物的心路过程也欠缺上下连接，关于未看过原著的看寡来说不免有跳脱之感。
既不见本身，也不见寡生
但难以理解配角并不是是剧做的问题，而是配角本身的问题。
名伶的眼神能勾住看寡，因其眼中流转着时代的波澜，但易青娥不克不及，她既见不到本身，又见不到寡生。
唯痴者能为伶，唯痴绝者方可为名伶。所谓痴，是身心的全数投进，是现实与戏剧的浑融，是对戏情戏景的偏执热爱，是以肉身祭戏。易青娥笨拙且无主心骨，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堂堂一代名角竟然几次三番想要舍弃唱戏。或因剧团纷争，或因表演劳累，舞台说舍弃便能舍弃，毫无敬畏之意、爱护保重之情。一个只会练功唱戏而不憧憬舞台之人何以成角？庄子云，凡外重者内拙。易青娥当然不重外物，但里面也拙，拼命苦练当然宝贵却罕见慧灵妙韵。《青衣》中的筱燕秋为演《奔月》豁出人命，戏来则生，戏罢便死，戏与生命互相成全，偏执癫狂，方成嫦娥。一戏成，一旦成。戏剧因其本身与现实生活的暗昧关系而惹人憧憬，进戏之时也即是进境之时，台上种种好像造梦，看者、唱者、演者非得沉浸此中方可得几分游奇境幻梦之感，易青娥不情面练达、洞明世事，若何懂戏？
易青娥不懂人之常情，也不读书朝上进步。秦八娃几次三番嘱其读书，通过阅读来提拔对戏的感悟，可是她偏偏看不进往。细数梨园，何曾见过此般？叶盛兰为唱好《监酒令》便通读《西汉演义》，末唱出侯王刘章之风姿；儒伶奚啸伯哪怕在外表演也老是把《辞源》等文史乘籍带在身边，为排《范进中举》，几乎把《儒林外史》翻烂。易青娥无先天慧根，又无后天朝上进步之意，也无精神操演。
戏提点不了易青娥，易青娥也难以以己提拔戏之操行，因其对戏无痴心。若说痴，唱了一生最初死在戏台上的苟存忠、无论身处何方都惦念着敲鼓的胡三元、远在异国仍念乡音秦腔的米兰、虽被养母劝止但是对峙练戏的宋雨，哪一个不比易青娥痴？哪一个不比易青娥爱戏？所谓“不疯魔不成活”是通过现实人生中的极致偏执来成全戏台上的光华一瞬，是以人之血泪填充戏中角色以此至臻人戏不分之化境，是宁可以死成全那一幕全情投进的戏。那种痴、那般“疯魔”是迷狂的艺术家操行，散发着高尚风神与癫狂失序之美，是《霸王别姬》中的程蝶衣，是《青衣》中的筱燕秋，是《黑天鹅》中的妮娜·赛耶斯。
只会衰朽，不会长大
易青娥是一个毫无生长的角色，她只会衰朽，而不会长大。固然在配角光环的加持下有了无敌的唱戏先天与看寡缘，但她从始至末都是九岩沟中的放羊娃，遇事未定想回家放羊，事业遇挫想回家放羊，失往舞台仍是想回家放羊，从未见过如斯甜愿躺平的配角。升降、沉浮、兴衰、荣辱都激不起半点心气儿，非得旁人推搡着才陆续魔术唱下往。看到收集上那些对她的漫骂，第一反响是痛骂舅舅：“胡三元，你为啥不早些死了呢？把我弄来唱戏……”在易青娥看来，戏不只不是在她陷进痛苦时拉住她的那股力，仍是害她被人痛骂的首恶祸首。
许鞍华导演的《第一炉香》中有一幕改编极为重要，经此一改，片子与小说原旨彻底各走各路。小说中薇龙看着满衣橱的华衣丽裳，欢欣无比却陡然惊醒：“那和长三堂子买进一个讨人有什么别离？”薇龙清醒地熟悉到自我的处境，自此冷冽地一路出错下往，显出了悲壮苍凉的意味，因而葛薇龙在文学史上独树一帜。但片子中，那句台词由旁看的丫鬟睨儿讲出，“葛薇龙”一词自此从清醒出错的人生命题沦为马思纯扮演的失足傻白甜，人物失往了生长量变的可能。台词倒也呈现在片子中，人物的骨却被抽掉了。如许的败笔设定覆盖着《配角》中的五折戏，易青娥是秦八娃文字拽起来的傀儡，是忠孝仁义四位师父提起来的布袋人偶，从始至末她都没有对自我、对戏剧的领略洞察，空有配角皮相，却无配角骨相。
戏的价值当然有，但是不断被悬置于易青娥之上，配角不在戏中，戏魂也不在配角身上，何以如许一小我能成为“秦魂”？那种趁波逐浪、痴顽柔弱的风华怎可堪称绝代？堂堂配角，唱了四十年的戏还不知配角为何，要等秦八娃苦心孤诣指点。结尾时强行升华，易青娥被养女宋雨代替，无戏可唱于是扭头回到了九岩乡起头为家村夫民唱戏，高尚昂扬，却欠缺前因后果，理不顺而意不达。
刻板的女性看，来自男性凝视
令人难以理解的还有剧中极其落后的女性看，易青娥一生最固执的事不是成角，而是力证本身是童贞，为此以至移出了童贞膜判定书，以至成婚生子了还在证明本身的贞洁，台下看寡不免觉得好笑。也难怪，连《梦华录》那种谈情说爱的言情剧都需要男女主“双洁”，易青娥必需标致、愚笨，最重要的是必需贞洁，如斯才是男性等待的抱负女性形象。
曾有论者认为《红楼梦》是《配角》小说文本的古典资本依托，细数此中的梦境虚实与好了悲惨，可是《红楼梦》最动听之处即是“千红一悲，万艳同枯”的描摹及其背后潜隐的悲悯之心，红楼笔触充溢着对大看园女子的怜爱。若说继续，何以《配角》中如斯多女性角色却几乎无一心爱之人？易青娥憨头愣脑、冥顽不灵，楚嘉禾阴险狡诈、趋炎附势，呆板隐忍的女一与阴邪恶毒的女二，难见对女性的理解与同情。
那种操做同近期上线的Netflix新片《金发梦露》千篇一律，将传奇女性压扁搓平，再把她放置在男性想象的框架里，让传奇变得庸俗普通。在刻板的想象中那位名震好莱坞的金发美人一生都在觅觅“父”、因流产而梦魇、被强暴被践踏被踩踏，然后在那些创做者报酬施加的暴力之后将“她”扶起来，并颂扬她洗澡过磨难的光辉。所谓传奇，在导演看来只要那些不实在的绯闻才足以点亮那位“神经病患者”的一生。为何连灭亡都无法扼造导演男性视角下的低俗与不敬？为何倾国倾城的女性连根本的伶俐参数都不被容许拥有？为何她必需要成为女儿、成为母亲、成为老婆，却唯独不成为她本身？
《金发梦露》的导演安德鲁·多米尼克表达，“梦露”是他不断以来想要拍摄的题材，“她就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女性偶像，关于汉子来说，她是性期看的对象，是期待英雄往挽救的美人；关于女性而言，她则是女性所遭受的所有不公待遇的化身，是她们的好姐妹，是灰姑娘。我期看将《金发梦露》拍成一个童话故事，梦露就像是丢失在好莱坞森林中的孤女，成了偶像，却毁了本身。”那段话中的诸多刻板印象与男性凝视成见将“最伟大的女性偶像”几个闪光的大字破坏，梦露被矮化、被物化、被丑化，被男导演从棺材中掘出来立在摄像机前搔首弄姿、抛出媚眼，展示其做为性对象的无限潜力，然后被摄影机二次杀戮，多么挖苦。
传统，不是封建糟粕。今朝戏曲是窥视传统文化的一道帘窗，扒开时情面世景逐个浮现。看寡爱护保重秦腔，等待秦岭山水孕育出的澎湃声律，等待传统文化在急躁的现代社会绽放出洗涤人心的光华，却难以等待一个被刻板想象框死的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