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看小说《西游记》时会发现，唐僧有时候会称一些女性为“女菩萨”。以至有人做过统计，全书共呈现了24次“女菩萨”，此中超6成是唐僧喊的，他的门徒悟空、八戒也曾经喊过。
而在86版电视剧《西游记》中，唐僧还用过“女施主”一词，小说里一次也没有过，“施主”却是呈现过屡次，不外对象次要是老者。
唐僧。来源/电视剧《西游记》截图
那里就呈现两个问题：同样是对世俗社会的女性，为什么小说里喊“女菩萨”，电视剧里喊“女施主”？为什么小说的施主都是年纪大的人，电视剧里的“女施主”则几乎都是美女。
那里面有什么玄机吗？
外表：语义有别
“菩萨”和“施主”，都是释教用语。
菩萨，是梵文Bodhisattva的音译略称，全称“菩提萨埵”，意译为“道心寡生”，见于早期的释教典范，如《大毗婆沙论》云：“如契经言：有一有情是不愚类，是‘聪明者’，谓菩提萨埵”。所以，菩萨的原始含义有“聪明者”。（任继愈：《释教大辞典》）
同样是菩萨，在大乘释教和小乘释教里的含义却不不异。通俗地说，大乘释教讲究渡己和渡人，小乘释教则次要是自我完美。
小说《西游记》中，看音菩萨在水陆大会上，公开挑战玄奘：
“那僧人，你只漫谈小乘教法，可漫谈大乘么？”
接着，她又阐明道：
“你那小乘教法，度不得亡者超升，只可浑俗和光罢了。我有大乘佛法三躲，能超亡者升天，能度难人脱苦，能修无量寿身，能做无来无往。”
吴承恩在此处表露了对释教典范的不熟悉。其时，唐太宗率文武大臣一路跪拜看音菩萨，而菩萨自己就是大乘释教特有，所以看音责备玄奘的话，现实上是没有事理的。
当然，小说不克不及太较实。总之，《西游记》中所讲的实经，就是看音口中的大乘释教的经书。而菩萨在大乘释教中处于主体地位，按“菩萨”原则修持理论为“菩萨行”，称“菩萨”的修行次序递次和历程为“菩萨道”，标准菩萨思惟行为的戒律名“菩萨戒”，以菩萨为内容的典范著做称“菩萨躲”。因而，大乘释教也常用“菩萨”来表达对人的尊称。（任继愈：《释教大辞典》）
而施主是什么意思呢？
“施主”又称“檀越”，是僧侣对施舍财物、饮食等信徒的称唤。《南海寄回内法传》卷一：“梵云陀那钵底，译为施主。陀那是施，钵底是主。而言檀越者，本非正译，略往那字，取上陀音，转名为檀。愈加越字，意道由行檀捨，自可越渡穷困。”（任继愈：《释教大辞典》）
唐僧师徒化缘。来源/电视剧《西游记》截图
从字面意思上看，“菩萨”与“施主”起首是对差别对象的称唤。其次，“菩萨”大致指的是弥勒、看音、文殊、普贤、地躲和大势至几位，而“施主”则说的是一个群体。
当然，在唐僧嘴里，“女菩萨”与“女施主”的意思要更深一层。
深层：尊卑导向
小说中，唐僧第一次喊出“女菩萨”是在第23回。那一回里，黎山老母和看音、文殊、普贤三位菩萨为考验唐僧师徒取经决心，酿成母女4人，要招他们进赘。唐僧在与黎山老母的对话中，称其为“老菩萨”“女菩萨”。之后，面临白骨精酿成的年轻女子，唐僧也是几次三番喊人家“女菩萨”。
从那里能够看出，除了对方有明白职务（如女儿国国王），对其他女性，唐僧一律称之为“女菩萨”。
电视剧中，唐僧说“女菩萨”。来源/电视剧《西游记》截图
不外，“女菩萨”一词并非只要《西游记》里才有。在良多其他明清小说里是常见的对世俗女性的称唤。《镜花缘》44回，老道姑请小山渡她过河，道：“女菩萨如发慈心，渡我过往，那枝灵芝，岂敢不献？”《红楼梦》88回，鸳鸯称唤贾母为“女菩萨”。《醒世姻缘传》21回，“那夫人却是千百中一个女菩萨”等等。《儒林外史》中，老僧人为了请一位卖酒的老奶奶搭救，哭着跪在地下：“求老菩萨拯救！”
“女施主”固然用得比力少，但也不是没有。像《神魔各国志》5章，长臂罗汉高声道：“女施主，快走，往搀扶帮助你们的大姐吧！”《醒名花》5回，大尼道：“那是招待那些女施主的所在。”
“女菩萨”或者“老菩萨”的称呼，一是用来赞誉对方道德崇高；二是确实有求于对方。86版电视剧《西游记》在那方面表现得更为间接。第11集里，唐僧被黄袍怪绑回洞里，正在暗自垂泪，后来得到黄袍怪夫人、宝象国公主百花羞搭救。脱困后的唐僧向公主施礼，称唤其“女菩萨”。
脱困后的唐僧向宝象国公主施礼，称唤其“女菩萨”。来源/电视剧《西游记》截图
相反，“女施主”之词多是用来称唤女魔鬼或通俗人家的女子。第21集，他被蜘蛛精挠住后，赶紧称唤“女施主”。可见，与“菩萨”比拟，无论是女施主仍是施主，都是比力通俗的称唤，在爱崇水平方面远低于“女菩萨”。并且，“施主”所指称的对象一般社会地位不高或者家境一般。
蜘蛛精请唐僧食饭时，唐僧称唤其女施主。来源/电视剧《西游记》截图
那种改编，表现了86版电视剧对小说《西游记》中释教世俗化的深入理解。剧中还有很多细节能表现那种理解，好比，在女儿国那一集，唐僧与女儿国国王的感情暗昧，那句“下世，如有缘分……”出卖了彼时彼刻唐三躲的心里设法。而小说中，唐僧可没那么温存，只是拱手道：“陛下请回，让贫僧取经往也。”看不出丝毫的豪情。
唐僧对女儿国国王说：“下世，如有缘分……”。来源/电视剧《西游记》截图
综合来看，“女菩萨”“女施主”都是释教中人与世俗社会沟通的一种话术。那种话术，底子上表现的是释教在中国的世俗化过程。
核心：释教的世俗化
释教从传进中国后，就起头走上世俗化道路。
释教自己不事消费，它的开展次要依靠两条途径：一是获得官方撑持；一条是依靠信寡香火。
起首说官方撑持，南北朝以及隋唐期间，释教的昌隆与朝廷的撑持密不成分。像隋炀帝尊智顗为巨匠，受智顗菩萨戒，就因为释教《大涅槃经》中有阿阇世王杀父弑君代立为王但仍无功的经文，他想借此给本身的行为洗白。武则天就打着释教的招牌，为本身统治的合法性背书。在朝廷撑持下，释教获无暇前开展，不只经常获得大量恩赐和捐赠，并且享有免去徭役和捐税等特权。良多人纷繁“竭财以赴僧，破产以趋佛”。
与此同时，释教在民间的世俗化更接地气。以菩萨为例，释教中的菩萨，本来是男性形象，传进中国后，人们根据本身的想象，逐步将菩萨塑形成持重典雅、月貌花容的女性形象。做为释教中最受苍生崇信的神祇之一，人们崇信菩萨带有更多的功利性目标，如求子、肄业、求财等。
影视剧中的看音菩萨。来源/86版《西游记》截图
在那个过程中，释教中的良多称唤也起头世俗化。明清以后，“菩萨”良多时候不再指称神，而被人们用来指代两类人：一类是仁慈和道德崇高的人，或者在有求于人时也称对方为菩萨；另一类是称唤“白富美”的，也就是常给寺庙布施的女性。《金瓶梅》中的薛姑子等人，那些尼姑在阿谀大户夫人时，经常称对方为“菩萨”。《醒世姻缘传》中，一个60多岁的尼姑对狄婆子说道：
“我是泰安州后石坞奶奶庙的住持，要与奶奶另换金身，妆修圣像。随心布施，不拘几，不管银钱。福是你的福，贫僧是挑脚汉。你修的比那辈子已是强了十倍，今辈子你为人又好，转辈子就转男身，长享富贵哩。阿弥陀佛，女菩萨，随心舍些，积那好儿好女的。”
那些尼姑嘴里的“女菩萨”，与小说《西游记》中的“女菩萨”在素质上并没有区别，都属于释教与世俗社会沟通的一种身手。
释教里，那种说话身手喊“爱语”。释教根本典范之一《杂阿含经》里记叙了“爱语”的三种表达体例——慰喻语、庆悦语和胜益语。
慰喻语是说在与对方沟通时，脸色要温和，用对方可以承受或感兴致的体例停止沟通；庆悦语是发自实心的赞誉对方，是一种鼓舞体例；胜益语则是在前面的根底上，尽量引导对方积极行善，制止恶行。
那套沟通体例也是释教的传承。昔时，佛陀为度化优波离、尼提等阶位低下的门生，老是先赐与赞颂、必定、认同，先让他们成立自信心，再引进佛门。
“爱语”只是释教修行“四摄法”中的一种，此外还有布施、利行、同事三种。所有四法中，又以布施最为重要，分内施、外施、法施三种，即“布施饮食，济一日之命；施瑰宝物，济一世之福；……说法教化，名为法施，能令寡生出生避世间道”。同时，释教还就布施的功利性做出区分：一种喊“净施”，即地道是出于慈善心，不求任何回报，也喊“菩萨施”；另一种喊“不净施”，即出于本身的名利等私心杂念而布施。
那些说法，相当于告诉芸芸寡生，你们可根据本身的逃乞降才能来别离布施，所得到的因果也是纷歧样的。佛门鼓舞“净施”，但也不反对“不净施”。释教本身在与世俗交换时，则常用些各人能听得懂的鄙谚来表示本身的“利他性”，好比“天堂不空，誓不成佛；寡生度尽，方证菩提”“我不进天堂谁进天堂”等。
回到“女菩萨”一语，那些佛门中人之所以经常把那一称唤挂在嘴边，一来是拉近与对方的间隔，事实，与施主比拟，菩萨已经是释教中人，但更次要目标是取悦于对方，让对方在布施上向“菩萨施”看齐。事实，来自庙堂的恩赐当然厚重，但跟着朝代更迭，释教的命运也会忽上忽下，只要苍生才是永久的衣食父母。
那种功利性，也表现在小说《西游记》的其他细节上。好比，如来在怒斥闹天宫的孙悟空时，就说道：“你那厮乃是个山公成精，焉敢欺心，要夺玉皇天主尊位？他自幼修持，苦历过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该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你算，他该几年数，方能享受此无极大道？你阿谁初世为人的畜生，若何出此大言！不妥人子！不妥人子！折了你的寿算！”
他在此处所依托的理论，就不是释教义理，而是儒家文化的世俗尊卑品级、论资排辈看念。
悟空修成正果后，被封“斗战胜佛”。来源/86版《西游记》截图
释教原是出生避世的宗教，讲究与世无争，给那么一个名号，也阐明世俗化后释教内在的波涛起伏。至于为什么要在称唤前面加个“女”字，一来是想在性别上拉近间隔；二来是对方也更乐于承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