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氏传》是唐代中叶沈既济的一篇传奇小说。沈既济(约749 —约800),苏州吴(今江苏苏州)人。《新唐书》有传,称他“经学该明”,有良史才。德宗朝宰相杨炎选举他任左拾遗、史馆修撰。杨炎获功,他也于建中二年(781)十月被贬为处州司户从军,后进朝任礼部员外郎,撰有《建中实录》。其传奇小说今存《枕中记》和《任氏传》。
《任氏传》(《承平广记》卷四五二题做《任氏》)写狐精改变成美妇任氏,与郑六相爱。豪家子弟韦崟见之,惊羡任氏美艳,强施暴力。任氏坚拒不从,并晓以大义,博得韦崟的敬重。一年后任氏随郑六西行,途中为猎犬所害。
狐化为美女,那是魏晋南北朝志怪中常见的故事。《搜神记》卷一八《阿紫》尤为典型地写出了狐精的两个特征:畏犬;狐精变幻的美女对须眉极具诱惑力。并不是巧合,任氏也畏犬,她最末就是被犬咬死的;她也对男性富于魅力,即所谓“善蛊魅,使人迷惘失智”:郑六是在晓得她是狐精以后,仍“想其艳冶,愿复一见”;韦崟是“多获佳丽”的豪家令郎,一见亦“爱之发狂”。
但任氏与传说中无恶不作的狐狸精又有明显差别。在魏晋南北朝志怪中,与人的世界相对应,还有鬼的世界、仙的世界和妖精的世界。中疆土生土长的鬼,其实就是阴间的人。人类关于灭亡的厌恶形成了对鬼的惧怕心理。同时,鬼又曾经是人类世界的一员,是许多活着的人的亲人。那两方面因素的连系,使得人类对鬼习惯于敬而远之,不往亲近,却也不会充满歹意。仙是长生不老的人,是常人仰看或羡慕的对象。与仙、鬼差别,妖精与人不属于同类。它们在早期经常被称为“物”,因为它们本是年老成精的“物”:动物、动物或器物。无论是哪一类型的“物”,只要过了一百岁,就能够获得某种神通,就成了妖精。妖精神通的大小往往跟它的原型挂钩,所以动物怪老是比动物怪或器物怪凶猛,体量大的动物怪凡是比体量小的动物怪凶猛。假设撇开神通不谈,而只论妖精的品性,能够说,魏晋南北朝根本上没有后世《聊斋志异》等所写的那种可亲可近的妖精,妖熟知常都是坏蛋。如许一种情形其实不令人感应骇怪:既然妖精与人不是同类,把它们想象为人类次序的毁坏者,不是挺合情理吗?
李冰冰扮演小狐狸精小翠。来源/电视剧《聊斋之小翠》
在魏晋南北朝的妖精序列中,狐狸精的表态频次极高。比拟于其他动物,狐狸的智商高,五官标致,一旦成精,做坏事的神通,非其他动物精可比。假设变幻成女性,更几乎没有须眉能够对抗它的诱惑。狐狸精之所以大名鼎鼎,原因在此。《任氏传》写出一个重情重义的狐狸精任氏,把旧案给翻了过来,是小说史上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事。
任氏最末死于马嵬坡的一只苍犬。《任氏传》叙此一颠末甚为详尽:
信宿,至马嵬。任氏乘马居其前,郑子乘驴居其后。女奴别乘,又在其后。是时西门圉人教猎狗于洛川,已旬日矣。适值于道,苍犬腾出于草间。郑子见任氏歘然坠于地,复本形而南驰。苍犬逐之。郑子随走喊唤,不克不及行。里馀,为犬所获。郑子衔涕出囊中钱,赎以瘗之,削木为记。
《任氏传》的特殊之处在于,它把任氏之死和马嵬那个处所联络在一路,令人想起安史之乱中死于马嵬的杨贵妃。陈鸿《长恨歌传》如许写杨贵妃之死:“天宝末,兄国忠盗丞相位,捉弄国柄。及安禄山引兵向阙,以讨杨氏为词。潼关不守,翠华南幸,出咸阳,道次马嵬亭。六军踌躇,持戟不进。从官郎吏伏上马前,请诛晁错谢全国。国忠奉牦缨盘水,死于道周。摆布之意未快,上问之,其时敢言者,请以贵妃塞全国怨。上知难免,而不忍见其死,反袂掩面,使牵之而往。仓皇展转,竟就绝于尺组之下。”马嵬叛乱之后,诗文书写中的马嵬经常和杨贵妃密不成分。而任氏的狐精身份与传说中杨贵妃的胡人血统,也不难由联想加以关合。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附校补记”十一有云:“或谓杨贵妃原出隋代河中看王雄之族,看王家庭妾媵中殊有当场娶中亚酒家胡之可能。果尔,则《长恨歌》中‘尽日君王看不敷’之霓裳羽衣舞,即本自中亚时髦之婆罗门舞。又‘梨花一枝春带雨’之‘梨花’即‘偏摘梨花与白人’之‘梨花’。此歌两句皆有下落,差别泛语。”就上面那些素材来看,由任氏马嵬之死联想到杨贵妃马嵬之死,也许不算牵强附会。
林芳兵饰演的杨贵妃。来源/电视剧《唐明皇》截图
据中国台湾学者祝秀侠的《唐代传奇研究》,有人认为《任氏传》“是黑暗训斥杨妃的失德与劣行”,则不免难免比附过度。白居易《新乐府》有篇《古冢狐》,把狐狸精与褒姒、妲己一类女性相提并论,以“戒艳色”为目标。诗云:
古冢狐,妖且老,化为妇人颜色好。头变云鬟面变妆,大尾曳做长红裳。渐渐行傍荒村路,日欲暮时人静处。或歌或舞或哀号,翠眉不举花颜低。突然一笑万万态,见者十人八九迷……狐假女妖害犹浅,一朝一夕诱人眼。女为媚惑害即深,日长月长溺人心。何况褒妲之色善迷惑,能丧人家覆人国。
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第五章《新乐府》“古冢狐”条提到沈氏《任氏传》“与白氏做新乐府之时代相距不远”,“取相参证”,旨在阐明“中唐以来已有此品种似《聊斋志异》之媚惑物语”,并未说《任氏传》与《新乐府·古冢狐》一样,有指斥“女祸”的寓意。从文原来看,《任氏传》对任氏的褒扬之意是大白无疑的,并没有摘用“黑暗训斥”的春秋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