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诗刊》2022年9月号上半月刊
四月三日
雨细下来，裸足在天上。
一二片水洼像脏趾甲，
随意清点礁石咳出的泡沫。
海水汹涌，有一滴雨越过鹤发，
种子般落进海鸥的乌嘴里。
她们在半空陆续飞呀，
似乎不来自任何处所。
他从那种子长出的桉树
取下树巢样的凉帽和渔篓。
轻盈枝柯挑翻海之一角，
露出乌黑的锅底，倒扣着。
他的裸足像比目鱼在沙岸沙沙自语。
烟头熄灭了，锅底陆续落下细烟垢——
我记得，我记得那张楚辞脸。
四月六日
斜斜半裸的虾田，我没看见
今天黄昏那群觅食的海鸟，
引得我又到那里来觅觅。
田外是海，海上是天，
从那之间向东飞呀。我看着，
有一只恍惚回头一瞥——
我不再能认出她，幸亏如今也
无人在旁。她也不熟悉我了？
——为什么她要熟悉我呢？
我想着，那同党像两记耳光。
空白的田海渐渐挤满暮色，
中间的长堤让我回到那里。
啊，海浪也回到膝头，
没羽毛没虾，也没盐。
八月十一日
一日将尽……将尽。
海里一盏灯，平息大陆的平静。
那船吞了私心，水花压得低低，
策动机停下来策动机。
海浪捏个新人？有人不容许。
扯了乌云擦悲伤：渔歌举悼，
谷里闻声。一脸青峦漫天星。
今晚招来鱼儿餐冰无虞。
或者只是一瞬，锚挠到痒处
是烟云，茫茫无邪了无人趣。
黄昏呵，急献媚于夜之狐尾。
今晚捕得落霞结网有余。
十一月十七日
我的鞋底擦压浅黄的土粒，
扬起细微雾尘来逃咬裤脚。
路旁椰树的果实繁重又巩固，
但从不落下伤人，也不自行裂开。
我靠着它发福的根部坐下，
面前是海，离双脚更近些。
暮色把蛛网漆上自语的海浪，
倒扣沙中的小船是它食剩的空壳。
我期看扳谈，抬起了视线，
没有鸟飞来，云层低如百页窗；
即便爬上树梢也难以窥见里面
那怠倦的脸，和脸上的灯光。
是的，穿越那海也能够回往；
我循来路，又把它留在门外。
十一月三十日
我们步行往海边漫步，
拥抱时又慌如失往。
夕照下芭茅摇着白头，
都雅翠鸟点点滴滴。
海因反光而非分特别幽深。
孩子们在沙岸逃逐，
摔倒，四肢举动埋进沙里。
海浪轻声呵斥又偷笑。
那绝不是我们的孩子。
不是你。船消逝了，
才响起好幽雅的汽笛。
半边身体有了凉意。
我回家，路烂在街道；
你的裙裾掠过树梢，
首饰亮如群星，讪着，
为我拧开树杈的台灯。
十二月二十四日
……你的哀痛的月亮
剥着熟透的指甲和虾，
丝巾躲在瓶子里。蓝色瓶子里，
刚爆芽的雪豆唱赞誉诗。
船抖落水花，渐渐爬上了树，
滑行在楼群根的侧影像一只驼背鼠
或驼背鲸。从窗口溅下的
吉光片羽，分隔水泥路里的水泥；
那很好。很久没有她的动静了，
邻街的鞭炮很好听，
夜晚也很好听。
她陆续啃海之一角，
海浪蜷缩在一截衣袖里。
柔嫩群峰顺流而跃，
思惟倒立于沉寂的水底。
方 言
蒋 浩
1
诗的目标不是诗的意义。意义能够是一种关于无意义的最深邃的物理关系。他们之间的过渡也许需要诗来无限地展开和辨析。
2
凝视一个句子。对我来说，如许的凝视有一种仪式的意义，固然她其实不特殊地向我展现和传达任何意义。长久的凝视会让我觉得到每一个字连结着本身运动的同时，也在围绕那个句子的运动而公转。我想象我曾经通过触摸那些印刷体而感触感染那种运动的吸引力。触摸就像是凭着觉得而不是记忆和思惟的再次书写。
3
方言所构建的语言游戏接近了诗的素质，她既更大限度地保留了日常语言的原始性，又有手艺语言对语言游戏自己的深思和提炼。我情愿把那种提炼后从头会聚成一团的混沌形态看做我们前人所说的气，她的运行体例从无限的漂移指向最末的偏移，传递体例是通过隐躲在各类事物最深处的脉。
4
我们把那个句子拆开，把每个单词都从头附着于指针上，让它们轮回往复地动弹从头构成我们关于时间若何查验实理的独一理解。
5
为了廓清方言在一个句子中感化于想象的决定性创造力，我们能够把方言放在一个造定好的语言游戏的盘子里来代替她在句子中表露出的生长的轮廓，如许我们既失往了方言的不成言说性，也失往了诗的天然神异。
7
那些踌躇在佶屈聱牙的好像山岩坡石的方言中的光滑的语法，像风一样，又把语法的创造者卷进到方言中往从头历险：诗产生了。
8
方言也许是语言的一种赤裸形态，脱节了意义的束缚，以至也脱节了本源的深思，在声音的指引或表示下，感触感染着事物从差别标的目的反射过来的方言之光。
9
当方言感化于诗，她本身不再是一个从语言中独立出来的孤单个别，而是诗与诗意交换的主客体合成，是一个关于发现与相信的最小最本源的容器。
10
那首诗没有声音，因吸收了方言而变得像那个处所一样古老而缄默。
11
我们把方言从诗中独立出来，我们利用的手段是让方言发出声音：它因而割断了与诗的缄默的缄默的联络。但同时，她也不成制止地把那种独立酿成了一个对象：一个倾向于本身没有圆满的缄默，只是为缄默用声音提出一个新的缄默的对象。而如许的方言又恰好是永不成缺席的。
12
在如我所是的诸多言语之流中，有一条收流仅仅是为了把所有的收流隐秘地联通起来。
13
抚摩那些方言的皮肤，摩擦的静电洗涤着我们的双手。我要挠住那些在指尖一闪而逝的星星之火。
14
方言煽动我取悦于她所是的诗：一个缄默栖行于正在尖喊的针尖。
编校：寇硕恒、曾子芙；审核：彭敏；核发：李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