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花香里说杨丰
赵佩蓉 文/图
秋天,是辽阔的季节。
阳光像挪动的巨手,将整座杨丰山揽在亮堂里。杨丰山在仙居县南四十里,别名阳峰。据《康熙仙居县志》载:“上多肥田,登之万山皆伏……日出则露数峰,如翠螺。隐约闻鸡犬声,盖仙界也。”
晶亮的阳光,停留在杨丰山的上空。天边薄而通明的光线和田畴的金黄色交汇在一路,构成静好的景致。
一
“丹霞旭日天敬锦,翠岫层田地成诗”,不是诗人的想象,恰是面前所见。秋天是沉潜的季节,生命到了那个时候,就显得坚实和沉稳。水稻的成熟,是从稻叶一步步走向颗粒的。稻叶已经枯黄,稻秆则呈涩黄,稻穗已经弯下,仍泛着隐约的涩绿。谷穗鼓胀,妊妇般圆浑的韵致。充沛的谷粒,闪烁着丰腴的光泽。
三三两两的农夫,戴着箬笠,躬身其间。他们刈下一把把稻谷,堆叠在一路。播种、插秧,一百多天的生持久内,他们看着稻禾长得汹涌澎湃。分蘖、抽穗,他们无数次凝思静气地俯瞰,期待着秋天降临。割稻、打稻,通过淋漓的汗水,他们获得劳动的愉快,体味收获的神圣。刚割过的田畈上,暴露着半尺来高的稻茬,闪现出怠倦而称心的神志。路边地角,妇人展上稻草,摊开晒垫。稻谷和稻谷密切地挨着,阳光平均地洒下来。场地上熠熠生光。我想,那应该是村落最平静美妙的田园光景了。
二
山顶的下塘村,是赏识杨丰山2000亩梯田的更佳方位。目之所及的远天,是朗蓝的。群山其实不见高峻,山梁悠长,山势舒缓。梯田一级一级,海浪一般,从山谷向下延伸。
山体是浩荡的,大地是宏阔的。合成在两种伟大之间的是漫山遍野的动物。枝干遒劲有力、树冠开阔的是板栗树,挂着长满芒刺的栗子。裂开的板栗,“嗖”地坠下来,跌落在草丛。几棵叶片凋萎的树,因散缀着的果实吸引了无数眼睛。那是柿树。几场夜雨几夜西风,都是催生灿烂的契机,每一个枝杈间,都垂挂着光泽橙红的柿子,明净煦热,用积累的热情来驱逐越来越逼近的风霜。山野的风,不见冷意,而是清冷的,本身前死后游过来,把桂树浑圆树冠上一簇簇金红的颗粒轰动,窸窸窣窣地落,粘在路人的发上、襟上,窃窃地密语。
微黄的阳光,在一抹抹赤橙黄绿之间挪动,精灵一般笨重,停落在场地上。菜畦土埂,线条小巧,错落有致,清楚是浩荡织锦上的绲边。芋头、毛豆、生姜,隐没在光影里,明暗交互,虚实相生。
看以散漫的薄云,像缯绢,似乎在为斜晖的到来提早埋下伏笔。远处山梁上的雾岚棉线一般地缠绕着山尖。萦萦山风掠过,暮色就一望无际地涨上来。
三
杨丰山的文化礼堂,正处于杨丰山腰。
礼堂的进口处,是一围短短的路廊,兼小型农产物集市的功用。六七个年老的庄稼人,坐在小板凳上。她们面前的竹篮里拆着地里新挖的红薯、生姜、白萝卜。有两个年迈的,在边上晒晒太阳,寂静地打个瞌睡,渡过一个悠闲的午后。
持久和地盘厮守的人,被岁月磨砺出隐忍性格,到了必然年纪,会变得立场宁静,举行迟缓。她们的脸上,浮着一层浅浅的轻松。那种慈柔舒缓的气息,恰是精神情象上的纯朴和崇高。
买卖其实不昌隆,龇着牙的庄稼人起头闲聊。她们一年来的收进是按千计算的,全指看地里的出产。说起本年伏天,特殊长的高温气候,山上严峻缺水,南瓜藤晒枯了,甘薯不抽叶,她们的心里仍有隐约的忧愁。好在,冷露前后,稻谷如弹珠一样圆滚,最初一批南瓜摘摘了,甘薯撑得土地都裂开了,总算在时节的赠予中获得最其实的平和平静。
闲话,有时是热闹的,藤萝缠绕着开花,一串串冒出来。不断生活在山村的那一代人,触须很少伸到山外往。他们的话题,往往是冷饭炒了又炒的反复。很久以前在集市上传闻的一个蔬菜新品种,昔时一小我能挈几百斤重的大树,年轻时候在县城食过的一碗咸酸饭,都是他们热衷复习时常创新的谈资,从种棉花延续到撕裂絮的挈泥带水。
在他们的谈话中,也有一手扶着犁一手挠着牛绳深一脚浅一脚的辛勤,更有“空心村”的伤痛:一度,全村两千生齿,在山上常住的只要二百来人,几乎看不到年轻的脸孔。那时,他们耷下污浊的双眼,叹口气,抽收烟。缄默,看似不以为意,却意味深长,似有春风吹过,期看在心底跃跃欲试,如初春的草芽——愁什么呢?只要有地在,只要有一口气,日子老是能过下往的。政府专门为山上修了一条很宽的水泥路呢,山外的客人鱼群一样涌进来。山上种出来的大米,在城里获了大奖,已经卖到十块钱一斤了呢。
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耕田而食,粗茶淡饭,并非温馨的生活。宝贵的是,居山里而不改其乐的心境。
那群白叟的背后,恰是平整阔大的田块。一群参与梯田特色研学的孩子,像风在互相逃逐。他们勇敢地甩了鞋袜,光脚驰驱在田垄上,承受沙土的抚摩。大地以母性的亲和力采用了冲弱的撒泼,大方地以蓬松的弹跳回报。热和的地气,聚集在脚底,气流一样升腾。那些在钢筋水泥重围中长大的孩子,日常平凡走在没有土只要地的坚硬中,鲜少感触感染脚底的绵软和温热。
他们抚摩芋头阔叶上的每一条叶脉,摘下盾牌般的叶片充任遮草帽,然后亲手从地里挖出巨大的母芋。再循着腋芽,找到卵形的子芋。芋头于他们,就不但是一种能够食的蔬菜,而是春华秋实的生长记忆。
他们不寒而栗地握着镰刀,诚惶诚恐地割下一把稻谷。稻叶沙沙地响,撩拨着他们粉嫩的双颊。母子组合,同窗协做,他们测验考试着踩动打稻机。亮堂的谷粒在齿轮间跳跃。而此时,他们额上的汗珠正盈盈欲滴。
“哇,大米是透亮透亮的呢!”有稚嫩童声响起。阿谁摊开的掌心,躺着三颗晶莹的米粒,是女孩亲手剥开的。
“来过仙居的人,就是仙人;仙居的大米,就是仙米咯。”一群伙伴围上来,人多口杂。
“太好玩了,下个礼拜,我们还来吗?”女孩热切地看着母亲。
是啊,太好玩了,事实那么好的日子不常有。日常平凡,公园里,校园里,凡是有点动物,总有严肃的警示牌提醒着,制止任何“密切接触”。假设没有亲近过土壤,没有在稻花香里唤吸过,他们怎么能理解地盘滋养的不单单是粮食蔬菜,而是兴旺的生命和沸腾的血液呢。他们又怎么能品尝“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勤”的艰苦滋味呢。那一场研学,恐怕不但是一次快乐的回忆,一次劳动体味的积存,更是领受大地的恩泽吧。
四
路廊的尽头,是现代化气息和古朴风气合成的礼堂。白墙黑瓦的房屋是山上最新的建筑。广场上正在捣麻糍。在土灶、饭蒸、石臼那些物象面前,我思路的翅翼再一次翩然起舞——瓦当、屋檐、稻米、灶火,构成了我们亲爱的家园。农耕生活的根本元素,正率领我们重温人世炊火。
“山上新米特殊好,每一粒都滚圆的。糯米浸水一成天,放到饭蒸里炊熟,才气捣麻糍。”陈姓村民告诉我。
柴火烧得强劲有力,火舌“唤唤”地舔着锅底,诡计跟山里的风锅里的水密切扳谈。小水泡热切地参与进来,“咕咚咕咚”地沸腾。米粒膨大,热气聚拢、上升、飞扬,像一场年深日久的诉说。
糯米炊熟,有高个子的老者端起滚烫的饭蒸,翻扣在捣臼里。他略往撤退退却一步,挠过木柄,提起石造捣槌,瞄准饭团,高高举起,用力地锤下往。捣槌嵌进饭团,留下洞穴。再提起,再锤下,他的动做没有一丝游移,也没有一丝紊乱,那是经年累月的劳动技能。
我在人群中看见他微微驼起的背,写满忙碌。我看见他斑白的头发像一根根细铁丝一样收棱在头上。我看见他瘦削的双颊,堆叠着许多褶皱和沟壑。那样子提醒我,生命走到一个期间,皮肉会变得松弛,毛发在变白的同时,也会变得坚硬。同样坚硬的,应该还有面临生活的勇气。
提起,放下,再提起,再放下,他有条不紊地安放捣槌。边上有人将双手在水里浸了一下,利索地将饭团扯下来,再往石臼周边一按,顺势将饭团翻了身。高高地举起,用力地下锤;快速地揉挤,频频地翻转。饭团越来越烂,越来越粘,放到撒了红糖的面板上,再擀几下,富有特殊芳香和嚼劲的麻糍就做成了。食一块温热的麻糍,连稻米中储存的阳光也咽下了。
高个子老者退出人群,默默地清洗捣槌。我不断记得他专注的神气,是劳动付与了他威严和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