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里的老宅子 天水日报 做者:白小燕新闻 时间:2022年11月14日 来源:天水日报
□ 白小燕
秋天,约了几个搞摄影的伴侣,往看一处老宅子。
沿着一条小道绕到崖下,路上长满莎草。泛黄的树叶起头落下,菊花却开得极艳,花瓣像结满金色的铜钱。两旁的庄稼地,像给那条巷子做伴的台阶。麦田碧绿,落霜后的荏和豆子酿成了褐色,玉米秆灰黄,颜色就显得层层叠进,水墨画似的。一只喜鹊在前面带路,从地边飞上树梢,又从树梢飞到大门顶上。
老宅子坐落在塬畔边上,我们刚到门前,见一老者从院子里健步而出,白眉鹤发,给人蔼然平和之感。他说,听到喜鹊喊,就晓得来贵客了,快进屋。老者身着深灰色中山拆,圆头布鞋,说话声音响亮。七十多岁的人,仍然精神矍铄,走路昂首挺胸。言谈间晓得他1968年在四川当兵,在那里工做了二十多年,改行回来在武拆部工做,曲到退休。
生在农村,长于农村的我,对老宅的记忆多半是始于二十世纪80年代初的土坯房。那时人们的生活逐步好转,村里很多人告别了崖下的湿润窑洞,起头在塬面建房子。房子大都是土坯房,用黄土夯筑好围墙,朴直的椽檩做了框架,粗壮的木头做了大梁,青砖上了台阶、檐头和房脊,顶上展着青瓦,最初安拆上木门窗,房子就盖好了。坐北朝南的是主房,坐东向西的是厨房,厨房边上盖一个牛舍,牛是家里的精壮劳力,要专心饲养。四面用土墙围起来,南面盖一个简易大门。那就是一个陇东常见的农家小院的样子。养鸡种菜,升起炊烟,日子充满人世的炊火气,那是最热心的生活气息。
夏家那个老宅子,始建于1947年,在其时像是童话里的小板屋,口口相传。说宅子不老,也就八十年,说宅子老,那里已经出生了五辈人,从昔时的二十几口人增加到如今八十多口。
墙角的柿子从绿叶里探出了头,红彤彤的,像精致的小灯笼。椭圆的麦草垛上,长出了几簇绿生生的麦苗,金黄的玉米棒子堆成一个小山包,吹来一缕风,微尘从土墙落下,飘着淡淡的草香和土壤味。宅子里几十年的峥嵘岁月,像一本厚重的书,渐渐地打开。
夏家祖父早年间在县上卖生果,摸着黑往返走山路,多年来严冷炎暑、披星带月,从不连续。祖母筹划家务,把家里的活计分配给每一小我。其时全家23口人,耕空中积76亩,加上山地一共120多亩,全家人勤恳劳做,省食俭用,一边经商一边务农,像滚雪球似的,家里的日子逐步红火起来。
到1951年,他们决定在塬面上建一个新的宅院。把住窑洞时的大门拆了,砖瓦土坯从下面倒着放好,一筐筐抬上来,修好大门的主体,把拆下来的砖瓦从上到下依次摆好,让它们回到本来的样子。上一代人做,下一代人看,好日子在勤奋和俭省中过了出来。
大门顶是最讲究的,两头雕琢的图案喊“二龙戏珠”,青灰色的石头堆叠在一路,龙嘴里衔着珠宝,高耸嶙峋,气焰非凡,预示着家里的日子强盛兴隆。脊上用铜瓦摆的图案是“富贵花开”,那些花瓣历经风吹日晒,仍然像绽放的牡丹,雍容华贵。屋顶的筒瓦上生着苔藓,小鸟轻啄,很有画面感。屋脊有一莲花图腾,镶嵌着“耕读传家”四个大字,那四个苍劲有力的字,传承着他们优良的家学家风。
前人说,一等人忠臣孝子,二件事读书耕田。从二十世纪算起,从那座老宅里面先后走出了很多人,他们中有正地级干部,有高级林业工程师,还有从军的,教书的,务农的,无论处置哪个行业,他们都把本身的工做做得很好。到孙子那辈,已经有八九个大学生了,开花散枝到差别城市上班,或是上学。谈起有前程的儿孙们,夏老脸上的笑脸像那个季节的菊花,绚烂地绽放。
挨着大门面朝西的,是他们家的标记性建筑物——二层土楼。在阿谁一砖一瓦都是手工造造的年月,他们家盖那个土楼所破费的人工和精神,很难计算。一楼是一间通俗的房子,土墙木门,沿着梯子爬上往,是一间精致的二层木量小阁楼,木雕的护栏上茶青的油漆有几处脱落,门上的铜环有了锈蚀,很有岁月的沧桑感,往昔工匠精雕细琢的工艺,至今熠熠生辉。楼顶雕琢着“松鹤鹿”图,鹤代表福,鹿代表禄,松树代表寿,它们在一路就构成了福禄寿,寓意为人生福满寿长。已故的白叟,似乎还站在楼上,催促着他的儿孙们或辛勤奋做,或用功读书。看着阶下玉苔堆粮仓,窗外翠竹吐新芽,心中是多么的骄傲。如今,夏老的弟弟还在宅子里住着,主房里整洁地摆放着木量家具,布沙发。墙上挂着字画,书架上有一摞摞的书,土炕上叠放着整洁的被褥。坐在沙发上随意看一本书,阳光从窗子照进往,日子随意,岁月静好。
东房里存放着木叉、铁锨、木犁、耱、架子车轴等耕具,墙面挂着凉帽。收起的木板上,存放着夏收的麦子,秋收的糜子、高粱、豆子,几个谷穗子颗粒充沛地被放在上面。庄稼人的殷实日子,在耕具里孕育着安然平静之气,在成熟的果实里丰盈着平易近人。
临行的时候,夏老说,我老了,宅子也老了,房子年久失修,又在沟壑边上,不平安因素太多,留着也没啥用途,该拆就拆吧,后边不远处,青瓦白墙的新宅子又盖好了,政府还补助了很多钱,政策好啊。你们摄影笔录下那些墙院砖瓦,树木尘埃,我闲暇时打开给孙子们看,让他们晓得,曾经有过那么一座老宅子,培育了红红火火的一家人。
也恰是住在那老宅的祖先们,用一勺粥一碗面,把一个个习武读书的子弟送到远方。
冬渐秋未央,霜白野菊黄。那座被菊花包抄着的老宅子渐渐远离了我们的视线,而夏老,像秋天的一片叶子还在枝头振作着,老宅,白叟,还有老的光阴,停留在秋里,像一束旧帛画,模糊中显露出些微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