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州桥复原图 开封市文广旅局 李琛 手绘
州桥南岸石壁上的“海马”瑞兽仍然气韵活动，它身上的白色痕印，是原址上方的现代建筑在施工打桩时掠过石壁所致 羊城晚报记者 邓琼 摄
魏培仕（左）、王三营（右）查看出土瓷片 邓琼 摄
州桥本体发掘六期 开封市文广旅局供图
羊城晚报记者 邓琼
当“开封州桥与汴河遗址”那个词组，突然呈现在9月28日国度文物局“考古中国”严重项目发布会上，人们一时没有意识到：一个在《水浒传》中呈现了十几次，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中有专章描述，王安石、范成大、梅尧臣等先贤诗词里念兹在兹的文化地标——北宋东京城的州桥，已重见天日。
其实，就连在今日开封市中山路与自在路穿插路口那4400平方米的探方里，俯首探挖了数年的河南考古工做者，也是曲到2021年12月的冬日，不寒而栗，一铲一凿，从汴河河道两岸，发掘出连绵数十米的巨型海马瑞兽石壁浮雕后，才意识到：一个“文、物互证”的典范考古规范，正从他们手中降生。
国度文物局的功效传递中指出，河南开封州桥与汴河遗址的发现，对研究北宋东京城的构造规划、大运河汗青文化具有凸起普及价值，对庇护传承黄河文化、推进大运河文化带建立具有严重现实意义。
日前，羊城晚报记者走进了那个最新的严重考古现场，曲看感触感染一个拂往汗青烟尘、再现千年富贵的探觅过程。
壹
汴河州桥，家国千载有声
州桥何以如斯重要？
“站在州桥之上，实恰是一眼千年。”开封市文化广电和旅游局局长魏培仕的“收场白”很有传染力。州桥始建于唐代建中年间（780-783年），到北宋开展成为京城汴梁（即今开封）城中心的交通枢纽和城市坐标。“州桥”是千古而下民间俗称，它在宋代时正名“天汉桥”，因正对大内御街，别名“御桥”。那座横跨大运河汴河段的重要桥梁，不单屡见于宋朝各类文献、文学做品，并且历代不断利用，曲到明末随黄河众多才被淤埋地下。桥虽已不见，但“州桥胡辣汤”“州桥小食”却不断新鲜地留在开封人的生活中。
面前浩荡的考古工地上，在分阶段探挖与庇护的探方、墙垒与沟壑之间，看者已不随便揣度出桥面、河道的走向。开封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副院长王三营耐烦地为我们指认着，“桥是南北跨，河自西向东流”。
史籍记载，州桥位于北宋京城的中轴线御街上，逾越汴河（即大运河开封段），往北是严肃皇城的正南门宣德门，朝廷北看，衙署林立；往南则是热闹内城的正南门墨雀门，日街夜市，商贾云集；承担漕运、交通等重要功用的汴河，自桥下穿流而过。汗青学家们早已证明，北宋汴京的生齿超百万，是其时全世界更大的都会，而州桥并世无双地跟尾起政治、贸易、栖身那三大功用区，足见它在城市文明开展史上的先辈与昌华。
由此我们不难理解，以北宋、汴京为重要时空布景的名著《水浒传》，何以会十数次地呈现州桥：豪杰杨志经人指点，到州桥卖刀；鲁智深问路找大相国寺，街坊指说，到州桥便不远了；宋江、林冲、杨雄、石秀，一个二个都往过州桥边的酒楼坐定……在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里，州桥不只成为定位城市风物的重要坐标，并且专章辟有《州桥夜市》一节，诲人不倦地分夏月、冬月枚举了60多种诱人美食小食，极言其彻夜营业、不废冷暑的盛况。
人们因而更能体味，北宋名臣王安石为何要题诗追想：“州桥踏月想山椒，回首哀湍未觉远。今夜重闻旧呜咽，却看山月话州桥”；南宋诗人范成大出使金国，路过故都汴京，为何会有“州桥南北是天街，长者年年等驾回。忍泪失声询使者，几时实有六军来”的伤情……名句所承托的家国之念，令州桥千载有声。
从目前的发掘情状看，汴河到此处河道较窄，因而州桥的南北长度只要约26米，但它工具桥面的宽度，却因为要与两头的御街宽度相婚配，超越30米。如斯宽度大于长度的特殊外形在中国古代建桥史上非常少见，也能依稀看出昔时“桥市”的富贵。
贰
三十余载，遗存渐见天日
州桥在哪里？考古工做者其实很早就晓得，它可能照旧保留在开封千年未变的城市中轴线——今日中山路的空中以下。
开封曾是历代皇都，但因为黄河历次改道，城市不行一次遭遇洪水的“没顶之灾”，清代开封城、明代开封城、金代汴京城、五代及北宋东京城、唐代汴州城、战国魏都大梁城，六座城自上而下叠压在一路，埋躲距今空中下约3至14米之处——那就是开封独有的“城摞城”现象。加之城市地下水位高档因素，那座古都守着如斯“文化富矿”，却持久难以开展大规模的城市考古。
1984年，开封在中山路中段修建大型下水管道时，曾发现部门州桥桥面，经考前人员下到桥洞查勘，确认了州桥的存在，并与史籍所记位置相印证。但其时还不具备发掘的前提，地下水位也过高，遗址只能回填以待后人。虽是惊鸿一瞥，也有发现：曾任开封市文物考古队队长的丘刚曾在上世纪90年代撰文提到，州桥底部发现的木量笺基，早于之前在福建泉州金鸡桥发现的南宋此类设想，从而把我国古代利用该手艺的时间提早到了北宋。
2014年，中国隋唐大运河申遗胜利，开封虽处于大运河的重要节点，却无可见的遗址点可列进。在国度大运河文化带建立的鞭策下，汴河遗址发掘被提上了议事日程。从2018年起头，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结合开封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对汴河及州桥遗址开展了继续性的考古发掘。考古队员们先是启动东侧的探方，以剖面层层显示唐、宋至清代开封城内的汴河形态；2020年3月，起头州桥桥体的西侧发掘工做，更惊人的发如今期待着他们。
叁
废寝忘食，探觅“大宋”风貌
州桥的发现只能行步于明代遗存吗？
站在考古现场的州桥桥面上，能够清晰看到原迹保留下来的青砖、车辙等。王三营介绍，那座明代州桥的构造、桥体根本完全，有青石展筑桥面、砖砌拱券，伸向两岸的雁翅也是砖石构造。桥面上还发现了一座明代晚期的金龙四大王庙遗存，与河神祭奠有关，并出土了三尊精巧的贴金铜造像。寺院已占据桥东侧相当部门的桥面，可见明代州桥样貌的改动，但此间仍是富贵市井。
此前，媒体公布的一张带桥洞的州桥桥体照片，曾引发疑问。因为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中笔录，北宋州桥并不是拱桥，应为“桥下密排石柱”的柱梁平桥，低平欠亨船船，而是便利桥上皇帝车驾驶过。
为此，王三营专门带引记者走到桥下，阐明道，如今从外侧看到的小桥洞其实是金龙四大王庙的地基，里面更高峻的桥洞则属于明代州桥。为了让漕运大船通过，州桥在明代已被改建为拱桥，桥洞高峻，洞顶到河底间隔超越6.5米，契合明代史籍中关于州桥桥高水深，“船过皆不往桅”的描述。但州桥并未移址，而是操纵了宋代的桥基。
虽是州桥无疑，但从2018年起头考古发掘至今，人们寄看甚隆的“大宋”风貌仍只要走马观花，那让考古队员几有些失看。因为开封城考古最重要的任务，在于觅觅宋代原实的遗存、复原皇都气象。为此，他们在富贵的城市中心废寝忘食地探挖，就是期看找到“实证”。
肆
石雕壁画，实证“梦华录”州桥
曲到2021年12月，最冷冷的季节，此番州桥遗址考古几近尾声，才迎来了一个浩荡起色。
当时，考古队员们正诡计从州桥东侧，再顺着河道北岸，最初探察一下地层，却不测地从不通俗的裂痕中发现了石壁的陈迹。越往下，他们心中的欣喜越猛烈。明代补砖、缠枝牡丹雕花、卷草纹，然后是祥云、仙鹤、带着独角的瑞兽……那正与孟元老对北宋州桥的那段描述高度吻合——“其柱皆青石为之，石梁、石笋、楯栏，近桥两岸，皆石壁，雕镌海马、水兽、飞云之状，桥下密排石柱”——他们早已熟能成诵。
于是，从最靠近桥体的东北向雁翅延伸处起头，考古队员沿河岸向东推进，发现了保留无缺、连绵长度超越21米、纹饰通高约3.3米的巨型石雕壁画；随后，在河南岸的响应位置，又找到了连绵长度超越23米的“同款”石雕壁画。那些带着宋代大国工匠手泽的稀世奇珍，末于以文物实体印证了北宋州桥的存在。
目前发现的州桥壁画集中在已经开挖的桥东侧，嵌进两边堤岸，各由数百块石板密实堆砌而成。每块石板朝河的外立面雕花，整体就像拼图一样叠砌起来，构成在桥上、河中都能够见到的曼妙浮雕壁画。两岸的壁画各有三组图案，每组均由一匹壮硕奔驰的独角“海马”及绕身的仙鹤、祥云构成，逆水而上。一前一后的两马抬头前驰，鬃须飘动，中间一马则回首顾盼，意到眼随。
考古队员据此揣度，州桥西侧两岸应也有同样规模的壁画设置，两边相加，再合计州桥自己的桥体，一共将到达一百米摆布，那也才气和两头御街的宽度相婚配。
学者随之还找到另一处文献，从旁佐证州桥石壁的由来。据宋代张知甫的条记《可书》记载，宋哲宗年间，宰相章惇任用贾仲民修葺州桥，贾先改桥为石岸，但被一位擅治水的官员宋用臣笑话道：“石岸固奇绝，但上阔下窄若瓮尔！”贾赶紧问计，宋定见：“请做海马云气，以阔其下。”贾于是照办。
远想昔时，州桥就在明月与清波之间，两岸瑞兽奔驰，通江达海，那是多么阔达雍容的皇都气象！
伍
旷世奇珍，足可更新美术史
目前，考古功课仍在陆续，南岸石壁下沿已推进到了“天”字层的清理。同时，石雕壁画的专门庇护计划也在不竭完美、展开。
王三营指点了一个细节：那些雕花的石板明显是先别离造造、编号，再依序“组拆”成整体图案的，每块石板都在不影响雕花的空处浅浅地刻有编号。如记者在现场就随机辨认出“坐十二”“山十六”“荒廿七”等笔迹。从下往上竖排的序号，北壁取字于宋代习字蒙书中的句子“上士由山川，中人坐竹林，王生自有性，平子本留意”，南壁用《千字文》里的“六合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自西向东，则根据中国计数的一、二、三……两组叠加定位，纹丝稳定，别有一番趣致。
在工地上，有技工把那些壁画戏称做“大宝物”。它们目前已被做了外看遮蔽庇护，天天只要两小时摆布供公家参看。北岸的壁画图案更为完全，但因朝阳，风化稍重，纹饰凹凸不如南岸的壁画了了；而南岸壁画起伏精巧，但上沿有一些后世毁坏和扰动的陈迹，有些雕着缠枝牡丹和卷草纹的镶边石块，看上往已不在原位了……以至还有好几处现代工程打桩的陈迹，已非常“迫近”石板浮雕，令人不由为瑞兽们感应一种“劫后余生”的高兴。
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长刘海旺在向国度文物局报告请示时提到，如今发现的州桥本体摘用的是以石灰为主的黏合剂，契合明代特征；而河岸石壁的黏合剂则以沙土为主，契合唐宋时代的特征。此外，根据X荧光光谱仪、X射线衍射仪的检测，两岸石壁的氧化物构成、物相构成及含量，与河南荥阳段沟河区域的石块极为接近。
在本年9月举行的专家论证会上，北京大学艺术学院郑岩传授认为，州桥巨型石雕壁画的发现能够写进中国美术史教科书，其造式、量量根本上能代表北宋期间石做轨制的更高规格和雕琢手艺的更高程度；并且北宋名著《营造法度》中的很多内容，能够连系此次发现的石雕海马瑞兽、禽鹤祥云来熟悉，那一点也十分重要。
陆
考古深研，勾连史脉辉映现实
眼下，跟着《梦华录》《清平乐》《大宋宫词》等电视剧的热播，宋风宋韵所引发的文化热一时无两。此次开封州桥及汴河遗址的考古功效，特殊是州桥巨幅石雕壁画重见天日，以“文、物互证”的体例标识出中华文明千年前的惊人高度，讲述了具有“中国气派”的现代考古故事。
考古学更大的魅力在于毗连汗青、现实与将来。眼下，以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原所长刘庆柱为代表的学者们，正倡导将对州桥及北宋国都的深进研究，上升到对国度政治礼法、华夏文明形态来做价值阐释，勾连起黄河文化与大运河文化的双重史脉；刘海旺、王三营等考古工做带头人，则寄看于通过州桥的发掘，实现北宋东京城考古的新打破；魏培仕忙着兼顾“边发掘、边庇护、边规划、边展现”，为下一步建立融考古遗址、考古博物馆、文化园区为一体的国度级大遗址公园而驰驱……市民与旅客则闻讯而来，赏州桥、看壁画，送孩子们往新设的“公家考古研学示范基地”，体验模仿探方，提拔文化自信，亲手触摸我们民族的汗青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