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暜航,传统文化学者、央视文化嘉宾,慢书房特约撰稿人
《红楼梦》浩瀚的女子中,史湘云是很特殊的一个,她性格活泼,以至有些像男孩子的个性。在对酒令时,她品着宴席上的鸭头,打趣着说出一句:“那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哪讨木樨油。”
今天,我们不说鸭头,却要说说《红楼梦》中的“鸡头”。
提起鸡头,一些不熟悉江南生活的伴侣,特殊是北方的书友,起首联想到的会是家禽。《红楼梦》行文细腻,内容精雅,又怎么会写到那个呢?
其实,若套用史湘云的话,我们或答应以说——那鸡头不是那鸡头。
到底是什么样的“鸡头”呢?且从原文说起……
《红楼梦》中贾宝玉身边丫鬟如云,各有各的脾气特征。好比晴雯,极富个性,可以“撕扇”,亦能“补裘”,乖巧无比,纵然难免脾性火爆,照旧掩不住单纯动听之处。
比她地位还高的,要数袭人。根据其时观点,袭人天然是遵守礼制的;固然当今也须客看对待,但末回是有细心、周全等长处的。在书中,给亲戚家的蜜斯史湘云送鲜果一节,就展示得淋漓尽致。
都说《红楼梦》人物浩瀚,曹公笔下的角色,各有各的意图,绝无相同。在第三十七回,有一个小人物初次出场,那就是大看园中的宋嬷嬷。
那仆人姓宋,第一次呈现的使命就是给亲戚家送物品,显然,“宋”与“送”为谐音,那是曹公借助谐音,运用了“随事定名”的办法——也就是按照职务、功用等特征,巧妙为人物、地点等拟出名称。
可见,宋嬷嬷那一人物出场,是为了送物品而做的安放。当然,后来她还“送”往了平儿的虾须镯,那是后话了。
同晴雯一样,袭人也曾是贾母的贴身丫鬟。因为老太太把孙子视为掌上明珠,生怕他人侍侯不周,特意将本身看好的丫鬟放在贾宝玉身边日日看管。
古代的丫鬟地位低微,在奴才面前天然被唤来饮往。像晴雯,曾是管家赖嬷嬷买来的丫鬟,像送礼品一样送给了贾母。袭人也屡次换过奴才,侍侯贾宝玉之前,就曾侍候过他的表妹、老太太的侄孙女史湘云。
论年纪,袭人比湘云略大,女孩子心中就结下了别样的友谊。因而,她依从宝玉的意思,选了几样秋天的鲜果,让宋嬷嬷送往给湘云尝鲜。
当着宋嬷嬷,袭人翻开做工精致的掐丝盒子,逐个展现了盒中的物品。一是有清点之意,二是边看边吩咐,怕下人传话不清;当然,放在曹公笔下,那天然还有展现给我们那些读者看看的一层意图。
书中说:“袭人传闻,便端过两个小掐丝盒子来。先揭开一个,里面拆的是红菱和鸡头两样鲜果;又揭那一个,是一碟子木樨糖蒸新栗粉糕。”
那里就呈现了“红菱与鸡头”,菱角尚且好理解,“鸡头”又是什么呢?
其实,那里的“鸡头”,全称为“鸡头米”。与菱角放在一路,恰是因为它同样是水生动物的果实。
提起“鸡头米”,江南的伴侣再不目生,它还有一个名字,喊做“芡实”。那是一种既能烹调美食、又可以进药的绝佳食材,不外历来南橘北枳,上好的芡实只出在江南地域。北方一带偶有种植,也多用于药材,若论鲜食,则大不如水乡所产。
《红楼梦》中,借居于贾府的薛家,曾经买过一个小丫鬟,名为香菱,现实上就是第一回中甄士隐走失的女儿,原名“甄英莲”——那又是另一种定名手法“谐音定名”,意为“实应怜”。
确实,那个女孩子是值得人们同情的。各人都晓得的贾雨村判案,薛蟠为了侵占女子而打死人命,恰是因甄英莲而起。只是,此时的她,少小之事已然记不起来了,卖到薛家后,改名香菱,起头做丫鬟,后来成为薛蟠的妾室。
书中描述香菱,有一句判语“根并荷花一茎香”,意思是说:菱角的花开在水上,固然不比荷花那般艳丽,但仍然有着缕缕香气,隐寓着“香菱”的名字。看那诗句大有“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的意蕴,只可惜却无法掩饰悲情的调子。
若只说字面意思,与荷花、菱角同为水生动物的芡实,同样也适用那一句“根并荷花一茎香”。可因为生长特征差别,鸡头米的种植,更多了一番辛勤。
鸡头米的叶子浮在水面,乍看像荷叶,只是有良多褶皱,像是揉成团复又展开的一片绿绸。盛夏时节,点缀着荷塘,几乎粉饰住整片水塘,鲜嫩的绿色让人心生凉意,不逊于“接天莲叶无限碧”的高雅。
然而,不事辛勤者不知,那看似美妙的场景之下,却暗躲“杀机”。芡实的叶子为防鱼虾啃食,生着良多尖刺,而花、茎也是同样。那就为摘摘者带来了很大的费事,古时多由女子驾船摘摘,此中辛勤不难想见。
芡实的花朵,好像睡莲,只是略小。有趣的却是果实,大小、皮量好像石榴,以至此中的果子摆列也像石榴。
妙的是,石榴的启齿似乎喇叭,但芡实果的落花处,有几片花萼收拢在一路,呈翠绿色,就像尖尖的鸡嘴,再搭配上圆而大的果实,看上往就像一个鸡头——因而,人们俗称做“鸡头米”。不愧是天工造化,如许的定名灵动而新鲜,几乎想不出更适宜的名称了。江南人从来喜好鸡头米,痛快简称做“鸡头”,以致于前人诗文中提及它,几乎都写做“鸡头”。
芡实成熟的时节是夏秋之交,天还不亮,摘摘者就要起头忙碌。若是人工栽植,能够穿防水衣下田,假设是在河湖中,只能摇船逐个摘摘。
芡实的摘摘也是极难的,先要尽量避开密密匝匝的小刺,摸到叶子下面掩盖的成熟果实后,不克不及匆忙割断,而是要小心地拉出水面,在状如“石榴”的果实根部,用便宜的竹刀,切两三下才气完成。
为什么不克不及一刀斩断呢?那此中也有讲究。水生动物的茎,往往并不是实心,正所谓“中通外曲,不蔓不枝”。若是随意砍断,水流进长长的茎中,会不断烂到根子,未成熟的芡实便无法生长了。因而,只能是慢工出细活,一个个、一刀刀,细细摘下。
据说,单把往皮后嫩红色的芡实茎搜集来炒食,也是一道好菜。可惜身不在江南,不曾尝过那菜中孤品,权当道听途说。
晨光初露,摘摘好的“鸡头”纷繁出水,那仍是第一步。剥开外皮,带有黄色种皮的芡实一涌而出。
那层泛嫩红的硬皮,也是要剥掉的,而且越快越好,最鲜嫩的口感只存在于数个小时内。在过往,往往是女子手剥,戴上一种特殊的金属指甲,似乎清宫剧里的指甲套,只是没有那么长,比大拇指指甲稍多出一截。借助如许的东西,细心的女子逐个剥出,方能看到莹润如珠的鸡头米。圆滚滚、白灿灿,好像粒粒珍珠,偏偏又鼓出圆圆的小尖,似乎是缩小版的“鸡头”。若是常居北方的伴侣,恐怕见了都不晓得是何罕物,以至有误认做莲子的。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勤”,诚然,鲜美的芡实也来之不容易。小果约有花生大小,一个个手工剥造,辛勤是没必要说的。芡实上往往浸着水,铁造的东西也难免伤手,需要在手指上垫上手套、海绵之类,个把小时也获得不了几收获。操做起来全凭手熟,若是不小心刮破了白嫩的果实,售卖的时候价格又要亏了。
当今有了机械的往皮东西,但手剥的果实完全、美看,仍是人们无法割舍的劳做体例,如许剥出的上好鸡头米,苏州本地人管它喊“大丹”。
剥好的鸡头米,水灵可人,口感清甜软糯,是水乡的特色美食。烹调时能够清炒,能够配菜,绝美的还要数那一碗香气扑鼻的木樨鸡头米,那是姑苏的秋天味道,出了江南处所,未必可以尝到。
都说《红楼梦》是百科全书式的文学做品,书中提及“鸡头”,还有其他意图。按袭人的说法,送给史湘云的鸡头米,是风光秀丽的大看园中所产。功德者又要据此阐发大看园事实在“北方”仍是“南方”了——事实上,《红楼梦》是文学做品。就比如宫斗剧中的“麝香”,你让它有什么功用,它不就有了么。《红楼梦》同时畅通领悟南北特征,写出绝美的一处园林景致,又有何不成呢?
在书中,还有他处提及鸡头米。第六十七回,提到袭人与李纨丫鬟素云的对话,说是要把“菱角、鸡头”送往给三姑娘探春。且不管对白、个性能否合理,学界有共识:第六十七回为别人所补,并不是出自曹公笔下,因而,行文中屡现差池,也难以细细阐发了。但依上下文风气来看,仿写了三十七回等章回,那是一定的。
若论曹公所写,倒还有一处与鸡头米有关,人物恰是上文提及的香菱。
写到前八十回末处,薛蟠娶了正妻夏金桂。她脾性暴躁,傍若无人,又若何能容下一个“美妾”呢?因而,她无事生非,对香菱各式熬煎——《甄嬛传》中惹人重视的夏常在夏冬春,显然就借鉴了《红楼梦》中的夏金桂,单从人名的特征也不难看出。
菱花本来开在夏季,到了秋天不免凋谢。而金桂正寓意着秋,香菱碰着夏金桂,也只要“香魂返故土”那一种可能了。以至,夏金桂偏把她的名字改为“秋菱”,想必八十回后不久,香菱的生命就会走向末结。至于日后让香菱成为薛蟠的“大奶奶”,那是后人补续之笔,没必要细说。
宝贵的是,曾经学诗的香菱,是灵敏细腻的,也是纯真文雅的,她重视到芡实的一个特征——“不独菱花,就连荷叶莲蓬,都是有一股清香的。但他那原不是花香可比,若静日静夜或朝晨三更细领略了往,那一股清香比是花儿都好闻呢。就连菱角、鸡头、苇叶、芦根得了风露,那一股清香,就令人心神曲爽的。”
如斯灵透聪颖的女子,却不能不面临命运的摧折,也难怪《红楼梦》是“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悲剧。
都说《红楼梦》是一部与苏州有着难解缘分的书,莫要忘了,书中的香菱恰是一位姑苏女子。固然年幼走失,不知出身,或许,在她记忆的深处,仍然迷恋着家乡的水、灵秀的船娘,水乡的美烙印在心中,不忘那如画的景致以及点缀碧水的菱叶、鸡头。
正所谓“满喙明珠三百颗,一夕秋风吹落”,江南的鸡头米,逾越千百年,化为文人骚人笔下的诗句词意,更为那鲜美无比的滋味增添了几分韵致。
如珠的鸡头米,散落在字里行间,也让“谁解此中味”的《红楼梦》浸染上清雅的水乡气息,书中借沁着诗情画意的甘旨,将古与今、雅与俗贯穿起来,回味无限,耐人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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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世说新语》到《红楼梦》
若无《西厢》,便无《红楼》
限造我们想象力的,不但是穷困……
鞋不克不及送,书不克不及送,梅不克不及送,没文化,实搞笑……
石头的心,也是柔嫩的
明月知我心,红楼梦中秋
大运河与白浮泉遗址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