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假设那里有街道，我想称其为“长安里”；假设那里有门商标，能否应为646（象征公元646年，玄奘取经回到长安）？
我想看到的是，墨门油漆班驳，那是“玄奘故宅”应有的光阴印痕。
而进门，影壁上要描绘着一幅地图：玄奘西域求法道路。
那是1300年前的事了。
记得少小读《西游记》，写唐僧奉旨赴西天取经，有孙悟空、猪八戒、沙僧人保驾，还有白龙马代步。那是神话。汗青上的玄奘，未获御批，起初也无团队，他的西游纯系偷渡。
玄奘潜行出长安，取道天水、凉州、瓜州，为遁藏官府的逃缉，分开大道，冒险深进八百里沙海。是晚，月黑风高，玄奘和他的瘦马——连影子也喊黑夜淹没了——孤单地跋涉在无垠的戈壁。马儿累了，其实是累坏了，爬坡时一个趔趄，闪落了水囊，待玄奘觉察，辛辛辛勤返身找回，里面的水已倾泻得一滴不剩，都喊大漠充公了。
黄沙漫漫，一人一骑。走到后来，四天五夜的后来，马耷拉了眼皮，勾了头，机械地挈沓着蹄子，突然腿一弯，卧倒在不毛的沙丘上。人面前一黑，也跟着摔倒，头部冲着西域的标的目的。
也许是一念通天。夜半，忽地一阵凉风袭来。马矍然抬头，挣扎站起，迎风亡命颠奔，它嗅觉灵，闻到了水汽。玄奘惊醒，手忙脚乱，连滚带爬，不远处，公然呈现了一汪水池。
逃出戈壁，玄奘又陷进高昌国的“威胁”。高昌国国王崇佛，对玄奘顶礼跪拜，期看他留下来，当本国的释教指导。如若不留，则不予过境，将其遣返大唐。那就是威胁了。玄奘想起动身前的誓言，“宁可西行而死，决不东回而生！”断然回绝留在高昌，并以绝食抗议。几全国来，国王不能不收回成命，并公布和玄奘结为兄弟。然后，选拔30名流卒，护送玄奘西赴印度。
《西游记》第四十八回，记叙唐僧师徒在通天河遭遇水怪做法：“魔弄凉风飘大雪，僧思拜佛履层冰。”可惜吴承恩没有到过西域，他不晓得那场冰灾雪难并不是发作在通天河，而是发作在葱岭，也就是现在的帕米尔高原，那大地之脊，冰雪之乡。挺拔云天的雪峰，冻僵了日月星辰；斧劈刀削的冰崖，甭说鸟儿，连风儿也站不住脚。玄奘一行，在那条朝圣路上跋涉了七日七夜，几乎每一处险巇都有护送者牺牲，高昌国派出的近半士卒就此长逝葱岭。明日复明日的大雪纷飞里，将会有更多的雪莲怒放：午前，花瓣开向老母倚闾的高昌；午后，开向云烟汗漫的印度。
二
在我的想象中，那是一座三进院落。
岁首煞是久了，却丝毫不见式微，缘于历朝都有补葺。前院偃蹇着几株古松，右首那株，姿势、气韵，一看就是长老，年纪应与故宅相差无几。该见过的，它都见过了。但必定没见过我。当然，我也是头次见它。树的意志能够沟通造化，那么多的帝王将相化为飞烟，而它照旧蟠身矫首，神完气足。
历时三载，玄奘抵达求之不得的印度。说是露宿风餐，不免难免轻描淡写；说是九九八十一难，也还为时过早。玄奘来到释教圣地那烂陀寺，见到了高僧大德戒贤法师。往日在长安肄业期间，他就传闻了戒贤的大名，于是他萌生西游之志，万里投师，万死不辞。今日美梦成实，快何如之，幸何如之。
玄奘在那烂陀寺进修了五年，尽得戒贤法师的实传。然后又四处游学，脚印遍及印度全境。玄奘的悟道正果在印度传开。
一个异国人，争得了印度本土释教的高光，不免有人侧目。于是就有了曲女城的辩经大会。玄奘在会上讲了本身掌握的佛学奥义，期待世人起事。你猜怎么着？整整五天，也有说十八天，竟无一人出头具名挑战。会散，与会者争相皈依，玄奘撑起了印度的一方梵天。
玄奘在异域长成一棵大树，但是他的根系仍是深扎在轩辕氏的后土。玄奘看到他禅房前的那棵菩提，枝枝杈杈，越来越向东方伸展。大树懂得大树，他听到长安和洛阳在远方唤他，听到晨钟和暮鼓在远方催他，是时候了，他决意返回东土，让释教在华夏发扬光大。
千辞万别，遂得脱身上路。印度河依依不舍，做出最初的“挽留”：趁玄奘渡河，将他照顾的部门经书，着激流猛浪卷走。玄奘朝河神拜了拜，头也不回地陆续赶路。此事到了《西游记》，就酿成通天河老鼋起事，让唐僧师徒和经书一路落水，然后师徒四人再把经书捞上来，摊在高崖上晒，晒过经的处所，就成了后人朝拜的晒经台。
载誉而回，唐太宗在洛阳接见玄奘，问：“师往何不相报？”
玄奘答：“当往之时，已再三表奏，但诚愿微浅，不蒙容许。无任慕道之至，乃辄私行，专擅之功，唯深惭惧。”偷渡的一页，就如许悄悄掀过了。
玄奘得朝廷鼎力撑持，撰写完成《大唐西域记》，继而用一生精神，译出佛经75部1335卷，约1300万字。
三
假使我到如许的“玄奘故宅”参看，会捧着季羡林先生校注的《大唐西域记》，比照着看玄奘生平坦览。那些古国名，那些古地名，看得我云山雾罩，头晕目炫，亏他一步一步走过，一寸一寸量过。那些佛像、佛经、佛牙、舍利，搁在哪国，哪地，都是奇珍异宝，亏他含辛茹苦化来，千里万里送回。在玄奘之前，中国人称印度为“身毒”“贤豆”“天笃”“天竺”，而玄奘根据梵文正音为“印度”。玄奘又重视到，梵文称中国为“至那”，称桃为“至那桃”，称梨为“至那梨”，足见中印两国的果木，早在官方联络前，就已暗里里结亲。后院的一厅，陈列着《大唐西域记》的各式版本，帛书，纸书，手抄，刻印，包背拆，线拆。汉文本之外，又有法文本、英文本、日文本、印地文本。啊！那是另一个时间另一种维度的丝绸之路。甭管光阴若何变更，屋里充满的似乎仍是那长远的气息。
兜了一圈，回到前院。朝南的正房里，或许有片子在播放，放的是纪录片《玄奘巨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