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 葭 穿 越 天水日报 做者:青叶新闻 时间:2022年11月14日 来源:天水日报
□ 牛勃
白露一过,冷露一过,家乡的秋便渐渐深了,就连渭河,也一改往日暴烈的脾性,变得羞怯,变得淑女起来。水日渐清澈,流日渐平缓,有些从主河道上斜出的细流,水蛇似的,嗖的一声钻进芦苇深处,之后,闷声不响,让你底子不晓得它会从哪再钻出来。
河一旦变小,一旦失往牵制,就那儿一束,那儿一股地分出往。那一分,天然就分出许许多多的沙洲来,也就是《诗经·蒹葭》里吟唱的湄、坻、涘、沚之类。河在一簇簇、一丛丛、一片片芦苇丛中穿行,大大小小的洲,特殊是洲上一片片白花青叶的芦苇浮在水上似的,若动若静,恁是让人恍惚起来。有时,不知怎么一下,芦苇丛中呜的一声飞起一群水鸟,让那些在河滩漫步,在水中游弋的野鸭等水禽们,莫明其妙,手足无措。
深秋的渭河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候,颜色不只丰富多彩,并且条理清楚,没有了春夏时的含糊其词和混沌不清。深秋时的渭河极易惹人伤感,难过联想。因着淡淡的难过,便悄悄吟哦起《诗经·蒹葭》来。两千多年后,我无法晓得其时的布景,但从那些急迫而不乏伤感的唤唤中,我想,那季节应该就是如今那个季节。英俊的少年怀揣恋爱的热看,踩着霜一样的白露,从水之湄、水之坻、水之涘、水之沚溯回从之,溯游从之,觅觅他若隐若现,如梦如幻的伊人。那是一幅多么富有诗意的场景啊。我轻提脚步,踩着如霜的白露,生怕惊扰了他们觅觅恋爱的美梦。《诗经》里的蒹葭以芦苇的形象让我冲动伤怀,而那,又是两千多年来几青年男女睡不醒的梦。它的美就在于那个热切的期盼和急迫的觅觅,而不在于能否找到。那种意境,那种无法复原的残破,多像米罗岛的断臂维纳斯,多么可惜,却又多么美妙。《诗经》中有许多如许的诗歌,如许的场景。孔子“从删述”,成《诗经》三百零五篇,他删了许多,却保留了《蒹葭》,可见被许多人认为守旧的孔子其实也是一个脾气中人。无情未必实俊杰,因为有如斯情怀,为了抱负漫游各国的孔子,也像那个在苍苍蒹葭中溯回溯游的少年一样单纯心爱。《蒹葭》是《诗经》的压卷之做,而《诗经》似乎特殊钟情如许的场景。“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邶风·静女》)“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陈风·月出》)“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陈风·泽陂》)“南有乔木,不成休思。汉有游女,不成求思。汉之广矣,不成泳思。江之永矣,不成方思。”(《周南·汉广》)恋爱是美妙的,将恋爱写得如斯如梦如幻,缠绵悱恻,让人叹为看行。蒹葭中、月光下、河水边,但凡有男女的处所就有思念,就有恋爱,有“溯回从之”“溯游从之”的坚定不移,有“搔首踟蹰”的急迫难耐,有“劳心悄兮”的怅然若失,有“涕泗滂沱”的由衷伤怀,更有“不成求思”“不成泳思”“不成方思”的幽怨哀婉。而越是如许,越是随便难以得到,越能显出恋爱的摄魂夺魄。恋爱是文学创做的永久主题,何以如斯,因为它起首是人类社会永久的主题。
我曾无数次踏着如霜的白露,顶着皎洁的月光,在清晨、在夜晚,一次次徘徊在渭河边,看渐渐的清风梳子样一遍遍梳理着河边、河之洲茂盛的蒹葭,听枝叶间耳鬓厮磨的轻声细语。雪一样舞动的芦花让人浮想联翩,我想到前人,想到《诗经》,想到《诗经》中一个个令人冲动、令人伤感的排场。“前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前人。”前人密意的吟哦还在,缠绵缠绵的场景还在,以至渭河、月光、蒹葭、沙洲都在,不在的是时间,两千多年的光阴改动了太多太多,独一没有改动的是人类关于恋爱的神驰和逃求,哪怕溯回溯游,哪怕涕泗滂沱、感念伤怀。有一次老婆问我:“假设少年找到了他亲爱的姑娘呢?”我无法答复,只能模仿着童话故事的语气:“从此,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什么是谜底,没有谜底就是更好的谜底,没有成果就是更好的成果。《蒹葭》留给我们的是千古想象,是时空的永久,是中国恋爱唯美的典范。
渭河失却了先前的汹涌,一条条舒缓的细流像游鱼,像青蛇穿行在茂盛的芦苇丛中,水绕着洲、洲摇着河,倒映在河水中的青秆白花和粼光波影,构成了一幅幅生动斑斓的光景画。中国恋爱以蒹葭苍苍的神韵,以溯回溯游的固执,付与蒹葭超越生命的意义。渭河流淌了几千年,还将几千年地流滴下往;《蒹葭》吟诵了几千年,还将几千年地吟诵下往。我不晓得两千多年后的月光能否会像今夜一样明朗,但我晓得,两千多年后的蒹葭必定仍是昔时的容貌。渭河舒缓地、散漫地流着,以白花、青叶、碧水和禽鸟装点的渭河,如斯生动地闪现在秋天的阳光里。它是静态的,更是动态的,在闪烁的波光中,我似乎看到了那位在水一方的佳人。此刻,她踩着葳蕤的水草,踩着如霜的白露,以诗歌注解,让思念和恋爱,成为蒹葭掩映中密意的歌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