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永读画录：关于张恩利《盛宴4号》的往事与随想 丨2022中国嘉德秋拍倒计时

张恩利（b.1965）

盛宴4号

2000 年

布面 油画

247.7×198.1 cm

颁发：

《张恩利：人道，太人道的》，香格纳画廊、上海比翼艺术中心，上海，2004年，第31页

《张恩利：人道》，K11艺术基金会，香港，2017年，第102页

《张恩利》，上海文化出书社，上海，2020年，第50页

展出：

“张恩利：会动的房间”，2020年11月7日至2021年3月7日，上海现代艺术博物馆，上海

尤永读画录

——关于张恩利《盛宴4号》的往事与随想

文 | 尤永

艺术家张恩利

2000年11月的第一个周末，间隔此文整整22年前，旅日做家毛丹青带着几位日本设想师来访，他们想看看老上海旧仓库里的艺术家工做室。我带他们来到了苏州河边。

2000年11月，张恩利系苏州河路1133号工做室的门口。（摄影尤永）

张恩利其时的工做室在普陀区西苏州河路1133号二楼。那是一座赭红色的房子，建于1926年，以前是饲料公司的仓库，再以前，据说曾是四行仓库的一部门。房子老而巩固，举架很高，可能有六米，大铁门，正对一排窗户，木造窗棂，白漆班驳，上部砌券，那可能是房间里独一的粉饰元素了。那是张恩利的第一个正正经经的工做室，所谓正正经经，是指它具备了一种独立性，和日常起居分隔，和世俗生活之间，也划了一条线。工做室可能有200多平米，门前是苏州河，后背是连片的穷户区。河中挈船驳船缓来缓往，河岸有水泥卵石矮墙，手一撑坐上往，抽烟看河，闲聊瞎扯，最为相得。

2020年上海现代艺术博物馆“张恩利个展——会动的房间”现场

我们即将议论的做品就降生在那里，此时排闼可见，垫个方木条，倚墙连排而立，血肉之气，劈面而来。

“食”系列一共四张，是统一主题的持续做品。《盛宴4号》是最初一张，在张恩利和毛丹青合影中，左一便是，前年曾展出于上海现代艺术博物馆张恩利回忆展《会动的房间》。假设说，《二斤牛肉》是张恩利九十年代的扛鼎之做，那么《食》系列，毫无疑问是世纪之交更具代表性的做品。

张恩利《二斤牛肉》1993年 布面油画 158×98 cm

张恩利早期做品越来越遭到存眷。我的料想是：第一、早期做品国内少见。香格纳画廊1996年成立，1997年起头代办署理张恩利。其实不如一种对艺术家和从业者的虚构式抱负化的想象那样，没人买画，艰苦过活，困守一大堆画做，为存放而忧愁（若实如斯，劳伦斯要大笑）。2000年之前，中国收躲油画的人少少，存眷张恩利的就更少。他不是美院结业，没加进美协，和海派传统也不搭界，2000年之前，他的躲家次要来自美国、比利时、瑞士、德国，有专业躲家，也有把香格纳当旅游景点和对外开放窗口的渐渐过客，二十多年过往，早期画做星散四方，PSA回忆展中，占比起码的就是2000年之前的做品。第二，那是他小我系统的泉源之一。他有十分清晰的自我演化系统，而且不断在自我演化系统中孕育新的做品，从九十年代初至今可分为五个阶段：单人—群像—物—空间与陈迹—笼统。群像的创做时间约在1999年至2002年，共有三组做品，1《舞》系列，创做于2000年之前，2《食》系列第一阶段，创做于2000年，总共有四张，满满登登不留空，《盛宴4号》是该系列最初一张，也是独一在二十年后又回到中国的一张。3《食》系列第二阶段，创做于2000年至2002年，可能有六七张，留白较多，勾线为主。

左:张恩利《快餐》1995年 布面油画 170×140 cm

右:张恩利《食（三）》2001年 布面油画 220x200 cm

那都是如今总结的，昔时没有那种概念。我就记得那全国午毛丹青很冲动，大唤过瘾，他说：日本如今没有如许的做品，也不具备产生如许做品的土壤，张恩利的画生猛、有劲儿，热火朝天。他又说：日今年轻人如今时髦“三无主义”——无力量，无冲动，无关心。无力量，干啥都没劲，随便觉得累；无冲动，痴钝麻木坚硬，赚人眼泪相当困难；无关心，你的事关我什么事，我的事关你什么事。“三无主义”的提出令我印象深入，没想到的是，似乎有一种惊人的预见性，那么快，不到二十年，咱们就一个不落全赶上了。数月后，毛丹青发邮件告知，他写了一篇文章，介绍张恩利和他的《食》系列，刊于日本某设想杂志，那应该是此画最早的颁发。

我按下快门，为同志们合影，留下最后的影像材料。能够看出，拍摄手艺其实不咋地，也不克不及全怪我，我其时用的是一台1999年出厂的惠普Photosmart数码相机，仅仅只要令人发指的100万像素。虽然如斯，照片上叉腿背手的那俩人意气风发，神完气足，冲出了低像素的表示限造。

2000年11月，张恩利和毛丹青在西苏州河路1133号工做室，背后倚墙连排而立的就是刚刚完成的《食》系列，左一即为《盛宴4号》。（摄影尤永）

写到那里，我又上彀搜了一艘，觉得必然是时空线被人动过了。第一、地名消逝了，西苏州河路1133号，用百度高德腾讯全都搜不到。第二、实体也消逝了，如今那里是成片的楼房与河滨花园。一切都消逝得彻底而清洁，似乎从未存在过，就像在时间里谜了路，生命里呈现了空白，线上搜不到，线下看不到，在生活中就消逝了。所幸还有照片，还有画，照片负责笔录，画也是记忆载体，它负责感情、情感、气息、温度、声音、痛苦悲伤，总之，负责海马体中“论述性记忆”之外的那部门。

2002年1月22日，张恩利西苏州河路工做室的一个午后。几个月后，那里拆得干清洁净。

“Duang！”，那张画把热火朝天、鼓噪骚动的上世纪末和本世纪初，像一桌子菜，端到面前。画面上一共有16小我和一只拿着打火机伸出来为他人点烟的手，所以加起来是17小我，每小我都做着与食相关的动做，他们啃玉米，撕鸡腿，点烟，倒酒，撸串，干杯；他们吹法螺，夸耀，哄骗，蛊惑。粉白油红，像一大块拌肉在黑波中翻腾，血肉之躯稠浊着动物般的本能的欲看和激动。在艺术家狂风骤雨般的笔下，他们的脸蛋扭曲，肌肉膨胀，动做夸饰，给我们带来心理上的刺激和冲击，也以一种独有的体例，将世纪之交现代人心里的精神形态毫不掩饰地表露在世人面前。假设用一张画来阐明世纪之交那种丰富的复杂性，张恩利的《食》系列将会是阿谁时代很重要的特有的形式。

说到食，那是我们在新世纪起头时的次要使命，是一件大事。2000年，是一个伟大的年份，中国人食肉之自在，由此始也。不是买点肉末做馅儿，也不是炒盘肉丝，而是大块食肉。此中更有少部门人，实现了预算内的下馆子自在。那长短常伟大和值得纪念的，在中国汗青上都历来没有过。我想到了孟子说的：“七十者能够食肉矣”是治平之世的抱负，又想到冯谖倚柱弹剑而歌：“长铗回来乎！食无鱼。”是干饭人求存眷的悠远唤声。“由此始也”那四字绝非虚言，无妨移身22年前，远思往事，各省市与上海比拟，布衣苍生实现食肉自在之时间只会晚不会早。

我们往得最多的是中山北路的两家小馆，一家东北水饺店，以猪肉炖粉条、酸菜白肉、韭菜盒子和白菜水饺为招牌，另一家上海本帮，以四喜烤麸，面筋塞肉，红烧肚档，青鱼划水见长。两家小馆都在华师大门口的高架桥下，贩夫走卒与文人小资擦肩而过，同桌共食，互不打扰，浑若一体。过往的食和如今的食有什么差别？我想到了三点：过往全都饮啤酒，如今没人饮啤酒；过往人多才哈灵，如今人少才Fine Dining；过往没事才约饭，如今有事才约饭。

假设《食》那个系列有原型，那么必然是昔时澳路径上的红子鸡餐厅，由棉纺厂车间革新，一万多平米，几十个包间，办事员穿溜冰鞋上菜。天天几百上千人进出，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更重要的，那里是世纪之交默认的也是公认的展览开幕宴定点餐厅。其实上海人是有腔调的，食饭很文明，《食》系列扭曲了事物的外在，但是在曲解下却闪现了事物的实在面孔。

画中场景紊乱喧闹，画面逻辑却很清晰。上面10个门客呈对耦关系，下面6个门客孤单地同桌共食，右边送西瓜的红裙女人正好沟通上下。左上角光头在述说，撸串男在倾听；正上方汉子心神不宁地倒酒，女人握紧酒杯意味深长地凝视；对面两个汉子似乎正聊着几个亿的买卖，一小我前倾身体，用一种夸饰的坦诚伸出双臂，另一小我缩着身子抽着烟能够听到他烟嗓里传出嘎嘎的笑声；剩下三男一女复杂一点，是三组对耦关系，画外伸出一只手，为黑衣男点烟，那是一对，露出小半个乳房的女人手搭在汉子肩上，又是一对，墨镜男饮红了脸，虎视眈眈盯着他们，是第三对。

张恩利《盛宴4号》做品部分

画面下方6个门客五心六意，势合形离。左下方举碗独饮者像70年代插图里的某个形象；他旁边的女人梳个冲天髻翘着兰花指在啃玉米；眼镜男是个左撇子，一手剔牙一手捂嘴；对面两只手迫不及待伸到汤罐里撕扯鸡腿，撕鸡腿让我想起儿时看过一本讲述初代食播网红悲剧名喊《七把叉》的连环画，我还实找来《七把叉》对照，人物外型相异但气息相通，都对食物爱得逼真。

张恩利《盛宴4号》做品部分

在《盛宴4号》中，女的粗胖，男的夯戆，肌肉兴旺，衣服紧绷，举行冒失，动做粗野，我觉得昔时红子鸡并没有供给如许的人物原型，但在他笔下呈现又无比实在。张恩利感知和触碰那些日常生活不会触及的深处，特殊是人的底层精神空间，以及生命的存在形态。在野蛮的后背能够看到他们的懦弱，在喧闹的后背能够看到人和人之间的疏离感与孤寂感，他展示了狂欢的外表，也同时展示了狂欢的背面。他的人物外型和画面构图既不依透视又不靠照片，可谓挪动机位，改变视点，振笔挺遂，逃其所见。人物有正面、侧面和后背，老是处于运动的形态，同时上下两圈人物又构成了一个活动而连接的8字型，张恩利抛往了传统的群体人物画关于空间关系的处置以及关于人物角色的界定，从而使形象为他而活着。

张恩利《盛宴4号》场景图

画面有良多物的元素将来几年将会在他的画中逐个呈现，并开展成为独立做品，例如红双喜烟壳、香烟头、酒瓶子、西瓜、剩菜骨碟、圆桌、红椅、玻璃杯等等。在后来画“物”时，他没有利用过静物画家常用的那种绘画道具，所有的一切都是生活傍边会碰着的，并且大部门是天天会碰着的，只不外他从头定义的那些工具，从那张画中，能够部门地探究他的源泉所在。他画的一切，看上往都像是实在的，但其实是搭建了一个心理场景，把隐躲的本能和欲看，孤单和焦虑的情感，保存形态的荒唐带到世人面前，并通过绘画使他们更为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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