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有什么用?不是我问,是有人那么问我。几年前的事了,位于青岛的中国石油大学找我往演讲,讲和石油无关的文学。想必学生出格女生老听石油把耳朵都听出油来了,所以提出要听听文学。世界上再没有比文学更随便开摘、更随便讲的了,现实上我也似乎讲得趁热打铁,几乎就像刚加满油的最新款红旗小轿车,险些一踩油门跑往月球后背。讲罢进进“互动”环节的时候,一个男生忽一会儿站起来发问,问我文学到底有什么用。石油用途大了,可文学呢?
也巧,从会场能够看见窗外有两株梧桐,套用鲁迅的修辞,一株是梧桐,还有一株也是梧桐,时值深秋,巨大的叶片正从树上翩然飘落。于是我情急智生,指着窗外答复说:喏,看见了吧?同样看见梧桐叶飘落,懂文学的人看了,可能觉得飘落的是一首诗,一收歌,一缕秋思;而不懂文学的人看了,或熟视无睹,或觉得仅仅是一片落叶。那就是文学的用途、文学的感化。因而,懂文学的人比拟于不懂文学的人,心灵生活要丰富好多倍,精神纹理要细腻好多倍,也因而幸福和快乐好多倍。
再以梧桐落叶为例,假设叶落时细雨霏霏,你想起的可能是李清照的“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平添缠绵的情愫;而若夜空中新月弯弯,你脑海中或许现出苏东坡的“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从而品尝独处的幽思。再好比,看见杨柳泛绿,想起“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王昌龄);看见河边荠菜,想起“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辛弃疾);看见村头桃花,想起“人面不知何处往,桃花照旧笑春风”(崔护);看见海棠,想起“只恐夜深花睡往,故烧高烛照红妆”(苏轼);看见梨花,想起“玉容孤单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白居易)……如许的例子能够说数不堪数。从中不难看出,文学使我们生活中到处可见的通俗景物有了不通俗的神摘和底蕴,触发了我们妙趣横生的感触感染和联想。一句话,让我们的生活有了诗意。什么喊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那就喊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文学无时不有,无处不在。文学看似无用,实则其为用大矣,无用之大用!
我还有个念头,一个与此相关的念头已经冒出很久了,一般情状下我不大敢说,担忧有人说我矫情或者说我有所谓“区别意识”,但今天我想冒点儿风险一吐为快。
阿谁念头是:假设让我把世人大致分红伶俐的和不怎么伶俐的两大类,那么,伶俐人就是不花钱即能获得快乐的人,例如适才所说的看一枚梧桐落叶就能产生审美愉悦的人;而不怎么伶俐的人呢,大约就是花钱换取快乐的人,好比花良多钱打高尔夫、泡夜总会、开“玛莎拉蒂”等等——那类人士的例子就不举了,得功人不是我的目标。而关于伶俐人的例子,至少一千多年前的苏东坡是一位,几乎伶俐绝顶。喏,你听他是怎么说的:“凡物皆有可看。苟有可看,皆有可乐。”还说:“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躲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还有一句说得甚是开门见山:“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说得多好啊!无论什么工具都有可看可乐的一面。好比江上清风、山间明月,好比月亮和竹柏,无所不在,无处不有,并且一分钱也不消花即可让本身乐在此中,即可“共适”,说白了,快乐坐享其成。而很多人却对此无动于衷以至不屑一顾,宁可花大把钱往另觅欢乐。为什么呢?无他,“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闲人,就是懂文学的人,就是伶俐人。是的,实正的心里快乐,深切的内在激情,都不是花钱能买来的。反过来说,快乐和财帛无关,而和文学有关、和文学审美有关。
什么是文学的用途?那就是文学的用途。(林少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