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7日，海口。摊贩在陌头造造和销售鲜槟榔。/视觉中国
为什么小小的一颗青果，会让人如斯上瘾？
槟榔又一次进进了公家视野。本年9月10日，歌手傅松因口腔癌离世，年仅36岁。
在往世前，傅松曾在视频中讲述本身的病因——过度嚼食槟榔。他说：“我只是想，以我的履历告诉各人，槟榔实的很可怕。必然（要）远离槟榔，爱护保重生命。”
现实上，现代医学范畴早已证明嚼食槟榔与口腔病变有着密切的联系关系。但在一些地域，有着那种生活习惯的人仍然不在少数，而售卖槟榔的店展也不足为奇。
那不由让人心生疑问：为什么小小的一颗青果，会让人如斯上瘾，以致于冒着生命求助紧急，也要陆续嚼食？
做为一论理学者，曹雨对“饮食人类学”不断有所存眷。3年前，他的做品《中国食辣史》出书，书中系统地介绍了辣椒那一做物在中国400年的开展。比来几年，他则对槟榔产生了深挚的研究兴致。
曹雨近照。/受访者供图
曹雨在长沙长大，他的记忆里，从小身边就不乏嚼食槟榔的人。20世纪90年代，陌头和巷口有专门的摊贩来售卖那一商品。小贩从罐子里拿出泡好的槟榔，对半切开，之后点上门客心仪的卤水，再用小盒子拆起来。
曹雨说：“如今有良多槟榔企业声称本身掌握了核心科技，但其实造造那个工具，并没有太高的手艺门槛。”
肄业时，曹雨常能见到导师周大喊不时地嚼上几颗槟榔，他也跟着测验考试过几次。面前的现实与童年的回忆勾连在一路，再加上国内对槟榔欠缺通识性和全局性的研究内容，那让曹雨产生写一本与槟榔相关的专著的设法。
于是，曹雨起头大量地查阅材料，并在写做过程中，做了一系列问卷调研。他试图往论证槟榔与人类社会的各类关系。在他看来，“一件事物，当我们把它放在贯穿的、全局的视野下，也许会得到完全差别的认知”。
从药品到彰显身份的东西
槟榔是典型的热带动物，原产于马来半岛和菲律宾群岛。
据史料记载，南岛语族的先民是最早嚼食槟榔的群体。在他们的文化中，黑齿是人区别于动物的显著特量。因而，他们往往通过嚼槟榔，让牙齿发黑。
曹雨说，碍于南岛语族没有原创文字，所以除了一些传说和口头故事可供考证外，没有太多槟榔的史实可供人们逃溯。但印度却有许多与槟榔有关的文字记载。时至今日，印度仍然是嚼食槟榔的第一大国。
在印度本国的文献中，槟榔往往做为药物呈现。有人用它提神醒脑，也有人将它与其他香料混合，以连结口腔卫生。
槟榔。/图虫创意
查阅材料时，曹雨发现了一个让他印象深入的汗青细节：唐代高僧玄奘在印度那烂陀寺肄业时，每日可得到的供奉里，就有槟榔子20颗。
在曹雨看来，槟榔在印度可以流行其实不难理解，“因为印度自己位于热带地域，是槟榔的次要产地，它天然是公众易得的物产”。然而，槟榔进进中国并起头时髦，却是诸多偶尔因素感化下的成果。
曹雨认为，槟榔呈现在中国，最后次要与汉人南征有关。在攻打南越国的过程中，汉武帝就已经见过槟榔了。
在汉代，跟着中医药的开展，槟榔的药性逐步被人们发现。张仲景、李时珍等人的药学专著里，均对槟榔的药材属性有所记载。
其药用价值闪现在对血吸虫、蠕虫等有驱杀的感化。因而，虽然食用槟榔可能招致口腔癌，但关于寿命较短的前人来说，槟榔充任了优良的驱虫剂。然后不久，在我国的岭南地域，为了驱除瘴气，医家更是间接将槟榔做为“洗瘴丹”利用。
《一嚼两千年 : 从药品到瘾品，槟榔在中国的时髦史》
曹雨 著
新思文化 | 中信出书集团，2022-6
在《一嚼两千年》里，曹雨写道：“人类在利用了一件物品较长时间后，会产生对它的文化隐喻，将那种物品纳进社会文化系统。”槟榔天然也不破例。
在彼时的岭南人的婚礼或宴席上，槟榔是待客的良品，若是没有那一颗小小青果，就阐明彼此之间的关系已然分裂。
南北朝期间，政权中心南移，北方的一些贵族接触到了南方人嚼食槟榔的那一行为，在士族人的眼中，嚼槟榔是大雅之举，因而也逐步起头效仿他们的做法。
而跟着释教的时髦，槟榔被各个阶层的人所认知，那个曾被用于礼佛的物件，也由此成了市道上重要的商业品。
南齐宗室豫章王萧嶷要求在他身后以槟榔供奉本身，齐、梁两代帝室喜好将槟榔赐赉属臣。那些史实无不昭彰着槟榔在特定阶层中的地位。
但短暂的灿烂事后，跟着隋唐期间国度的同一和士族的式微，槟榔也仅仅做为一种处所风俗，在南方陆续时髦。而除了做为药品和释教中的供养品，北方再难见到槟榔的身影。
《一嚼两千年》内页。/受访者供给
“四副面目面貌”
曹雨认为，在中国古代文化中，槟榔有“四副面目面貌”，别离是做为“洗瘴丹”的药品、做为释教的供养物、代表着士绅阶层崇尚的“槟榔无柯”的形象，以及侧重于表现情爱的婚俗必备品。
起首，做为中药来说，槟榔曾是“南药之首”。
除了洗瘴和驱虫外，槟榔对内排泄系统能起到一部门的兴奋感化，那次要表现在它能够刺激大脑皮层，使得血管扩大、血压下降，从而让人面部红润、身体发热。此外，抵消化系统而言，它可以在必然水平上增加唾液排泄，促进肠道爬动。
曹雨说：“虽然槟榔是有用的药物，但早在20世纪60年代就已经证明了嚼槟榔随便招致口腔癌，所以如今人们往往往抉择更有效、更平安的药物了，假设想要操纵它的种种成效，我们无妨将它的有效成分提纯，对症利用，而不是间接嚼食。”
槟榔片可做药材。/图虫创意
在药用之外，长久以来，槟榔仍是佛家的供养品。那是曹雨在进进研究后发现的槟榔的另一个面向。除了史料所告诉我们的——槟榔跟着南北朝释教的昌隆而传布开来，曹雨还听到过很多民间风俗。
譬如，在槟榔流行的湘潭，就有一种说法，说是僧人带起了食用槟榔的风俗：“言及湘潭于顺治初年遭清军屠城，城内横尸遍野，一位老衲嚼槟榔收尸，遂使嚼槟榔风俗广布湘潭。”
在尚未研究槟榔前，曹雨就曾读过苏轼的诗《咏槟榔》。他说：“那个篇目很有名，一起头我只是认为他单纯地对异域风土停止描述，但后来我看了良多槟榔诗，发现其实槟榔同样是一种意象，寄寓着诗人们的思惟。”
曹雨将其归纳综合为槟榔的另一个面目面貌——诗家名物。
在唐诗中，槟榔呈现的次数其实不算多，诗人们也往往是引用“一斛槟榔”（喻不计前嫌，或喻因贫苦而遭把玩簸弄）的典故来做诗篇。但在政治斗争猛烈的宋代，槟榔诗起头大量涌现。
曹雨阐发，那与官员被贬有极大的关系。遭到贬谪后的诗人，凡是会被发配到岭南地域，北方人进乡随俗，为了驱除瘴气，会养成嚼食槟榔的习惯。
公园里的槟榔。/图虫创意
而关于那些创做者，更重要的是，槟榔自己没有枝丫，所以带有忠贞不贰的操行意味。诗人们便寄物于诗，以表达本身的心迹，期看当朝者可以阅读到那些内容。
从宋代到清代，槟榔诗不断屡见不鲜，但能发现，诗中所提到的风俗，仅限于南方地域，以海南、广东、福建、台湾为主。在曹雨看来，槟榔在那几地的传布，与海上商业的富贵不无关系，以至在《粤海关志》里还有专门关于槟榔的钱粮。
而在那几地的风俗中，槟榔也有着重要的地位，出格是在婚俗里，槟榔会出场四次：
第一次是在提亲时，男方以聘礼的形式发给女方；第二次是在婚礼中，看待来宾，“新妇必起立奉槟榔”；第三次是在成婚后的几天内，女方挑一担槟榔送至男方家中，名曰“担槟榔”；而最初一次，则是夫家与新妇一同回娘家答谢时，挑上一担，名曰“酬槟榔”。
一般槟榔，切开的槟榔果中间夹著荖花花穗碎块，图中红色物量为红灰。/wiki
财产的快速扩大与式微
现在，槟榔仍然做为药品和婚俗品存留在岭南地域人们的生活里，但提及槟榔，大部门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地名，是湖南湘潭。一方面，那里是嚼食槟榔群体较多的处所；另一方面，那里有着成熟的槟榔财产。
曹雨曾到访过几次湘潭，他的印象里，“湘潭人槟榔食得很凶，他们嘴里不断有工具咀嚼。走到哪儿都能闻到槟榔味道，出租车、酒店的房间，都是如许”。
而据公开数据，1998年时，湘潭槟榔全行业销售额已经近亿元，2008年，销售收进达50多亿元。2017年，湘潭处置食用槟榔加工的规模企业有30余家，年产量20余万吨，就业人员近30万人，年产值超越200亿元。
2019年9月5日，海南琼海，嘉积镇的农人在摘收槟榔。/视觉中国
根据曹雨的调研，槟榔走出湘潭被更多人晓得，是在本世纪初。
他说：“那有两个大前提，第一个是槟榔企业在20世纪后10年完成了初步的市场合作，构成了几个本钱雄厚的品牌。第二个则是湖南的媒体在那段时间成为了全国注目的文化平台。”
譬如，某槟榔品牌的告白——“你的味道，我晓得”，那一告白词也掀起了槟榔妥帖的热潮。操纵电视告白的鼓吹以及在线下鼎力大举展货，槟榔财产在2003—2013年间敏捷扩大。
转折点呈现在2013年。因媒体而走红的槟榔财产，也同样被公共媒体所重创。那一年，央视播出了与槟榔相关的新闻专题片，并明白指出，那一商品是口腔癌患病率快速提拔的次要原因。
然后，专题片《槟榔王国中的“割脸人”》更是让公家对槟榔的危害有了更清晰的熟悉，专题片里如是描述道：“他们被割掉舌头，他们被切往牙床，狰狞的手术伤疤扯破了他们的脸庞，癌变的凶讯公布着他们的灭亡……他们曾经都是槟榔的痴迷者，是那颗黑色的果子，将他们带进了病魔的深潭。”
也恰是从那时起，槟榔致癌成了人们的普及共识。
研究期间，曹雨做过一次针对2000多位查询拜访对象的“槟榔认知水平查询拜访”。在整理结论时，他有两个很深的慨叹：“第一，只要一提到槟榔，人们很自觉地就会想到那种果子致癌；第二，北方人对槟榔其实并非很熟悉，它的时髦范畴更多的照旧是在南方地域。”
基于它的汗青与查询拜访数据，曹雨揣测，无论若何，槟榔都不太可能呈现广泛全国的大时髦。“动物成瘾品大范畴扩散的汗青窗口仅呈现在16世纪至20世纪中期，那段时间以后，那扇窗口就永久地封闭了。”
在歌手傅松往世后，各地响应地出台了相关监管办法，有些处所要求“分区域销售”，有些处所则加强了对槟榔全财产的监管。但若何通过那一颗小小的果子，平衡好行业开展与公共安康的关系，还有较长的路要往摸索。
曹雨在《一嚼两千年》的跋文中写道：“生成万物，本无善恶，所谓‘毒品’，毒在人心。”而他本身投身于那一成瘾性癖好品研究，“目标在于提拔各人对槟榔的认知”，但曹雨也提到，“其实不期看各人往测验考试嚼食槟榔，也期看有嚼食槟榔习惯的人早日戒除那种损害安康的癖好”。
做者：L
排版：易天天
原题目：产于异域的槟榔，为何能在中国存续两千年？
本文首发于62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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