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程 远
《记着》栏目 第11位讲述者
母亲往世已经六年了。六年里,我几次提笔,想写一篇纪念她的文章,末没有写成。为此,我很愧疚。
前人云:大悲者常无言。但母亲的美德,我必需以文字表达出来。
母亲是一九九六年十二月四日(夏历十月廿四)走的,她患了肺癌。是的,母亲是走的,而不是死了,就像小时,她出远门一样,没有领上我们。
母亲生于一九二九年,同旧中国大大都女性一样,她生长在农村,没有上过学。嫁给父亲后,在老家生有二子。为了生计,父亲只身来到百里之远的矿山当工人,留下她和孩子跟公公婆婆生活在一路。母亲勤奋、坚韧,但在阿谁年代,不免遭受仰人鼻息的痛苦。于是,就带了孩子投奔父亲,在一个喊做树基沟的处所栖身下来。
后来父亲告诉我,母亲从老家只带来两件工具:一把剪刀,一个袜板。
母亲一生共生了七个孩子,此中两个是女儿,但都不幸夭折了。剩下的五个兄弟中,我排行老四,母亲说,我如果个女孩就好了,女孩是妈妈的贴心袄。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不断是身段矮小,消瘦多病,忧伤多于快乐。她曾做过矿上的暂时工,后因赐顾帮衬孩子只得回家。而那些对峙下来的邻家婶娘最末都转为正式职工,享受着国度的待遇。为此,母亲很是懊悔,命运使她只能成为一名家庭妇女,每日洗衣做饭,喂猪喂鸭,以及伺弄房前屋后的菜园。假设是秋天,还要出往拣地。
当太阳照在收割后的田野上的时候,母亲似乎米勒笔下的《拾穗者》,一颗颗,一粒粒,觅觅农夫遗失的粮食。北方辽阔的地盘上印着她弯曲的身影,曲到夜幕四合,才想起回家的路。
一个雨夜,父亲上班往了,我和弟弟在家,那时,下晚自习的三哥见母亲还没有回来,就将小弟送到邻人家,然后带我往接母亲。我俩沿着乡下巷子走了三四公里,仍不见母亲。我们又穿过庄稼地,来到火车道上,高声唤喊。不知过了多久,才发现母亲的身影在雨夜的田间里静静挪动。
那一年冬天,我们家的菜碗里多了些油星,主食也很丰富。过年的时候,炸了麻花,因为母亲拣的大豆换了满满一桶油。
就如许,母亲用她顽强的力量和勤奋的双手与父亲一路支持着那个家,使我们安然地渡过那困难清寒的岁月。然而,她的身体却愈加虚弱。
母切身染多种疾病,且做过一次手术。那时她患了胆结石,矿上的病院不敢留,父亲就把多年的积存拿出来和二哥带着母亲往省城。那时恰逢春节,母切身在病院,心却顾虑着家,唯恐她那摊活儿无人料理。于是,我和弟弟接替母亲,把家里拾掇的有条不紊,又抽出时间写对联画年画。等母亲出院回来,看到和往年一样整洁喜庆的家,露出了欣慰的笑脸。
听邻人的婶娘讲,母亲一度有过轻生的念头,因为她其实抗不外病魔的纠缠。我很恐惧,就偷偷地打开她的包裹,想觅出那致命的红矾,却没有找到。
一九八三年,我上矿上读书,就只能乘礼拜六的晚车九点回家,礼拜一的早车五点返校。如斯,母亲就在周六的晚上将饭菜热在锅里,周一的早晨起身为我做饭,十几年来,从未连续。
在树基沟坑口逐步萎缩的时候,许多居民都已经迁走,那时,弟弟也上矿参与工做,家中就只要父母。兄弟几个劝白叟移到矿上来,以便赐顾帮衬,谁知那竟是母亲最初的回宿。
如今,我依稀记得阿谁上午,蒲月的阳光打在脸上,我陪母亲在病院做完B超回到家里。一个小时后成果出来:肺癌,晚期。
跑出病院,我茫然手足无措。懵懵懂懂地走到三哥单元,把情状告诉给他,两个汉子就站在办公楼前默默流泪。天空突然阴暗下来。
那时我住在一间不敷十平米的平房里,女儿也刚刚二岁。母亲与我们挤在一张床上,我和老婆为她捶背、接痰、端水、喂药。母亲睡不着觉,就那么倚墙坐着,胸前摞起两个枕头。
母亲不往他人家,只说住那里离病院近,打针便利。庇护家庭敦睦,是她一贯原则。
在母亲确诊癌症之前,她经常咳嗽,我们固然常给她买药,但毕竟没有尽到足够的责任。曲到有一天,痰里带了血丝!然而,一切都已经迟了,虽然自责如成群蝼蚁不竭地噬咬着我的心,虽然痛不欲生,百感交集。
我永久不克不及忘记,在母亲最初的日子里,在病院的病房里,她忍着痛苦悲伤,对我说:最安心不下的是小五,他还没有成家。她又说,我与她通心,晓得妈的心思。
我答,晓得。
然后给她洗脸、洗手、洗脚,又帮她修剪指甲。母亲把整个世界都给了我,可当她告别那个世界的时候,我却只能做到那些。次日早上八点二非常,母亲走了。
一缕青烟扶摇而上,一个灵魂随风而往,一场梦境萦绕心底,一个永久的痛让我沉浸。在故土那缓缓活动的浑河之滨,在山岗上,翠绿的松林下,一抔黄土里,睡着我的母亲。
2022年10月28日
讲述者: 程 远 ,自在写做者,文旅筹谋人,2020年兴办鞍与笔文旅工做室,现居沈阳。文学做品散见于《北方文学》《鸭绿江》《小说林》《南方人物周刊》《中国文化报》《解放日报》等全国数十种报刊。次要做品《底层的珍珠》《向着灾区走——5.12汶川大地震日志》。执编散文漫笔集《活着,走着想着》获辽宁省首届最美图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