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山无异元来(西纪一五七五——一六三O),又号大舣,是明末中国的一位禅宗巨匠,他十六岁听《法华经》,接著便到五台山落发,先学露台三看,经五年受比丘戒。其时无明慧经,倡曹洞秘诀於峨峯、及宝方、无异元来即在慧经的印可而得法。他的禅法,傅自曹洞宗,从他的《警语》看来,用时间的办法却与临济宗的看话禅无别。在明末四巨匠之中的蕅益智旭,也最爱护无异元来,可知那位禅师是其时十分出色的高僧,并且讲究磨练参禅者的办法。固然他是禅师,却是主张宗门与教下相通之说的人,故他著有一卷。他的《参禅警语》专门为指点学者而说。与戒显禅师的《磨练说》站在长老本身的立场而言者,恰成比照。
一 初心参禅者须知
(1)做时间最后要发个破存亡心,坚硬看破世界身心,悉是假缘,无实主宰。若不创造本具底大理,则存亡心不破。存亡心既不破,无常杀鬼,念念不断,却若何排遣?将此一念做个敲门瓦子,如坐在猛火焰中求出类似。乱行一步不得,停行一步不得,别生一念不得,看他人救不得。当恁麽时,只须顾烈火,掉臂身命,不看人救,不生别念,不愿暂行,往前曲奔。奔得出,是好手。
(2)做时间贵在起疑情。何谓疑情,如生不知何来,不能不疑来处。死不知何往,不能不疑往处。存亡关窍不破,则疑情顿发,结在眉睫上,放亦放不下,赶亦赶不往。忽朝撲破疑团,存亡二字是甚麽闲家具恶!古德云:“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不悟。”
(3)做时间最怕耽著静境,使人困於枯寂,不觉不知。动境人厌,静境多不生厌。良以行人一贯处乎喧闹之场,一与静境响应,如食饴食蜜,如人倦久喜睡,安得自知耶?(中略)吾人或处於静境,只要创造衣线下一段大事,不知在静境始得,於大事求其静相了不成得,斯为得也。
(4)做时间人昂首不见天,垂头不见地。看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行不知行,坐不知坐。千人万人之中不见有一人。通身表里,只是一个疑团。可谓搅浑世界,疑团不破誓不休心。此为时间要紧。
(5)做时间不怕死不得活,只怕活不得死。果与疑情厮结在一处,动境不待遣而自遣,妄心不待净而逢净。六根门头,天然虚豁地,点著即到,唤著即应,何愁不活耶?
(6)时间做得上,如挑千斤担子。如觅要紧的失物类似,若觅不著誓不休心。此中但不成生执、生著、生计。执成病、著成魔、计成外,果得一心一意,如觅答物类似,则三种泮然没交涉,所谓生心动念,即乖法体矣。
(7)做时间举起话头时,要历历明明,如猫捕鼠类似。古所谓不斩黎奴誓不休。否则则坐在鬼窟里,昏昏沈沈过了一生,有何所益。
猫捕鼠,睁开两眼,四脚撑撑,只要拿鼠到口始得。纵有鸡犬在傍,亦不暇顾。参禅者亦復如是,只是愤然要明此理,纵八境交织於前,亦不暇顾。纔有别念,非但鼠、兼走却猫儿。
(8)做时间不成在前人以案上卜度,妄加阐明。纵逐个颂略得过,与本身没交涉。殊不知前人一语一言,如大火聚,近之不得,触之不得,何况坐卧其耶,更於其间分大分小,论上论下,不丧身失命者几希!
(9)信者器,不信者非器。诸行人欲进斯宗乘者,悉从信而进。信之一字,有浅有深,有邪有正,不成不辨。浅者,凡进秘诀,谁云不信,但信秘诀,非信自心。深者,诸大乘菩萨,尚不具信,……如云即心即佛,谁云不信,及乎问汝是佛耶?则收吾排遣,承当不下。
自心即佛名正信。心外取法名邪信。即佛要究明自心,亲履理论,到不疑之地,始名正信。如颟顸儱侗,猜三枚类似,但云心即佛,实不识自心,名邪信。
(10)做时间不得沾著世法。佛法中尚沾著一点也不得,何况世法耶?若实正话头现前,履冰不见冷,蹈火不见热,荆棘林中横身曲过不见有挂碍。始可在世法中横行曲碰。否则,尽被境缘转将往,欲得时间成一片,驴年也未梦见在。
(11)黄檗禅师云:“尘劳回脱事十分,紧把绳头做一场,不是一翻冷彻骨,争得梅花撲鼻香。”此语最亲热,若将此偈不时警策,时间天然做得上。
(12)做时间最要紧是个“切”字,“切”字最有力。不切则懒惰,为懒惰生则放逸纵意,靡所不至。若专心逼真,放逸懒惰何由得生?(中略)切之一字,岂但离过,当下超善、恶、无记三性。
(13)做时间最怕思惟做偈、做诗、做文赋等。
(14)做时间不是将心待悟,(中略)只须逼拶令悟。(中略)人缘会应时,贵在话头逼真,逼拶令悟,非待悟耶。又悟时如披云见天,而廓落无依,天旋地转,又是一翻境域。
(15)做时间要紧、要绵密、要融豁
何谓紧?人命在唤吸,大事未明,一口气不来,前路茫茫,未知何往,不能不紧。
何谓绵密?眉毛与虚空厮结,针箚不进,水洒不湿,不容有毫厘间隙,如有毫厘间隙,则魔境趁机而进。
何谓融豁?世界阔一丈,则古镜阔一丈,古镜阔一丈,则火炉阔一丈,决不拘执住在一处,捉定死蛇头,亦不系坠在两端。漭漭荡荡。古德云:“圆同太虚,无欠无馀。”实到融豁处,则内不见有身心,外不见有世界,始得个进头。
(16)做时间著不得一丝毫别念,行住坐卧,单单只提起本参话头,倡议疑情,愤然要讨个下落。如有丝毫别念,古所谓杂毒进心,岂但伤身命,此伤乎慧命,学者不成失慎。
余云别念,非但世间法,除究心之外,佛法中一切功德,悉名别念。又岂但佛法中事,於心体上取之捨之,执之化之,悉别念矣。
(17)做时间,人多云做不上,即此“做不上”便做往。如人不识路便好觅路,不成云觅不著路便休耶(中略)。古德云:“无门解脱之门,无意道进之意。”贵在体悉小我进处。
(18)做时间最怕的一个伶俐心,伶俐心为之药忌,犯著些毫,虽实药现前,不克不及救耳。若实是个参禅汉,眼如盲、耳如聋、心念纔起时,如碰著银山铁壁类似。如斯则时间始得响应耳。
(19)做时间不怕错,只怕不知非。纵在行在错处,若肯一念知非,即是成佛做祖底根本、出存亡底要路、破魔纲底利器也。释迦巨匠於外道法,逐个证过,只是不坐在窠臼里,将“知非便捨”四个字,从凡夫曲到大圣地位。
(20)做时间不成避喧向寂,瞑目合眼,坐在鬼窟里做活计。古所谓黑山下坐、死水浸济,得甚麽边事?只须在境缘上做得往,始是得力处。一句话头顿在眉睫上,行里、坐里、著衣食饭里、迎宾待客里,只要明那一句话头落处,一朝洗面时摸著鼻孔,本来太近,便得个省力。
(21)做时间最怕熟悉神为佛事。或扬眉瞬目,摇头转脑,将谓有几奇异。若把误用神当事,做外道奴也不得。做时间正要心行处灭,切不成将心凑泊,思惟问答机缘等。(中略)若大理彻时,逐个三昧,从自心中流出,思惟造做何啻霄壤也。
(22)做时间只在一则公案上专心,不成一切公案上做解会,纵能解得,末是解非悟耶。《法华经》云:“是法非思量别离之所能到。”《圆觉经》云:“劝惟心,测度如来圆觉境域,如将萤炽热须弥山,末不克不及得。”洞山云:“拟将心意学玄宗,大似西行却向东。”大凡穿凿公案者,须皮下有血,识羞愧始得。
(23)做时间提起话头,只是知疑情打不破,事实无第二念。(中略)道不成斯须离,可离非道也。时间不成斯须连续,可连续非时间也。实正参究人,如迫在眉睫上,又如救头然,何暇为他事动念耶?古德云:“如一人与万人敌,觌面那容眨眼。”看此语做时间最要,不成不知。
(24)做时间本身打未彻,只可办本身事,不成教人。如人未到京城,便为别人说京城中事,非但瞒人,亦自瞒耳。
(25)时间或得轻安,或有省发,不成便为悟也。
博山其时看船子僧人“没踪迹”句,一日因阅《傅阅》,见赵州嘱僧云:“三千里外逢人始得”,不觉打失布袋,如放下千斤担子,自谓大悟。逮见宾方,如方木逗圆孔,始具羞愧。若悟后不见大善常识,纵得温馨,末是未了。
宾方勉余偈云:“空拶空兮功莫大,有逃有也德犹微。谤他迦叶安心理,得廉价。”此是扶摇直上朝上进步句,衲僧辈不成不审。余尝谓学者云:“我得宝方不愿两个字,受肜不尽。”
(26)做时间不得做事理会,但硬硬参往,始发得起疑情。若做事理会,只是乾爆爆底,岂但打不彻本身事,连疑情亦发不起。
(27)做时间不成做无事会,但愤然要明此理。若做无事会,一生只是个无事人,衣线下一件大事,末是不了。如人觅失物类似,若觅者始了,若觅不著,便置在无事甲里。无有觅意,纵然失物现前亦当面错过,盖无觅物意耳。
(28)做时间不成做击石火电光会。若光影门头,瞥有瞥无,济得甚事?要得亲履理论,亲见一回始得。若实实自得,如光天化日之下,见亲生父母类似。世间之事,更无过者。
(29)做时间反面求人说破,若说破,末是他人底,与本身没相关。如人世路到长安,但可指路,不成更问长安事。彼逐个阐明长安事,末是彼见底,非问路者亲见。若不力行,便求人说破,亦復如是。
(30)做时间不但是念公案,念来念往,有甚麽交涉?(略)
不单教没必要念,无妨逐个举起话头,如看“无”字,便就“无”字上起疑情。如看“佰树子”起疑情。如看“一回何处”,便就“一回何处”起疑情。疑情发得起,尽十方世界,是一个疑团。不知是父母底身心,通身是个疑团。不知有十方世界,非内非外,滚成一团。只待彼如桶箍自爆。
(31)做时间不成斯须失正念,若失了参究一念,必流进异端,忘忘不返。
如人默坐,只喜澄澄湛湛,纯清绝点,为佛事。此唤做失正念,堕在澄湛中。
或认定一个能讲能谭能动能静为佛事,此唤做失正念熟悉神。
或将妄心遏捺,令妄心不起为佛事,此唤做失正念。将妄心捺妄心,如石压草。(略)
或看想身心如虚空,不起念,如墙壁,此唤做失正念。玄沙云:“便拟凝心敛念,摄事回空,便是落空亡外道魂不散底死人。”总而言之,皆失正念故。
二 疑情与生灭心
(1)疑情发不起,皆是灭心使然。若肯一念知非,全身放下,见善常识,求个进路则可。(略)
(2)做时间疑情发不起,将情识妄图心遏捺令妄心不起,到无起处,则澄澄湛湛纯清绝点。此识心根源,末不克不及破,於澄湛绝点处,都做个时间理睬,纔遇人点著把柄,如水上捺葫芦类似。此是生灭心,非禅也。
盖为最后不愿参话头、起疑情,纵遏捺得身心不起,如石压草。若死得,识心成断灭往,恰是落空亡外道。若断灭不往,逢境缘时,即引起识心。於澄湛绝点处,便做圣解,自谓得大悟门。纵则成狂,著则成魔。於世法中,傲慢蒙昧,便起深孽,退人自信心,障菩提道。
(3)做时间疑情发不起,将身心器界,悉皆空往,空到无管带处,无依倚处。不见有身心,不见有世界,非内非外,老是一空。谓空即是禅,谓空得往即是佛。行也是空,坐也是空,空也空往,行住坐卧如在虚空中行。此是生灭心,非禅也。
不著则成顽空,冥然蒙昧。著则成魔,自谓大有悟门。
若实是个参禅汉,倡议疑情,一句话头,如倚天长剑,触其锋者,即丧身失命。
(4)做时间疑情发不起。将身心看破,纯是假缘,此中自有一物,往来、能动、能静、无形、无相,於六根门头,放光动地。散则遍周沙界,收则不立纤尘。向那里一认认定,不愿起疑情,不愿参究,便谓了事人。此是生灭心,非禅也。
殊不知,存亡心不破,将此等为称心,恰是弄识神。一朝目光落地,便做不得主,随识神牵引往,随业受报往。(略)
以此看之,参禅全要见人,若自做主宰,总用不著。
(5)做时间疑情不起,於境缘上生厌离,喜到沉寂无人处坐往,便觉得力,便觉有意思。纔遇著有些动处,心即不喜。此是生灭心,非禅也。
坐久则与静境响应,冥然蒙昧,绝对绝待,纵得禅定,凝心不动,与诸小乘何所异也。
稍遇境缘则不安适,闻声见色,则生怕怖,由怕怖故,则魔得其便。由魔力故,行诸不善,一生修行,都无所益。皆是最后不善专心,不善起疑情,不愿见人,不愿信人,於静谧处,强做主宰。纵遇善常识,不愿一念知非,千佛出生避世,其奈尔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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